小土包子伤心了。
李豆是个流氓、人渣、王八蛋,是个臭不要脸的负心汉。哦,不对,他是我媳妇,怎么是负心汉呢?李豆这个臭不要脸的负心婆娘,都跟我成亲了居然还和别人洞房。要是我不冲进去,她都该和人亲上了!!
窦谪云想到花娘哪一方红艳艳的朱唇,心里就是一阵反胃。
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来追,七手八脚的就往长安城中最熟悉的地方跑去。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前。
华灯初上,两盏鲜红滚圆的门灯高悬。他虽是看不懂,但也知道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叫做“豆”。
李豆,当朝的新贵,皇帝老儿心尖子上的那块。怎会瞎了狗眼看上自己这只山里来的土包子?定是觉得耍着好玩,才把他留在府里的!就跟自家师父养只赖皮猫似地,喜欢了就逗着玩赏块鱼,不喜欢了就一脚踢得远远的饿着了也不闻不问。亏自己心里还想着他,跑了十几里地回来给他赔不是!
心里越想是觉得越气,两粒眼珠子瞪得滚圆,愤愤的盯着大门。看门的王九听见声响出来应门,就看见窦谪云如同疯了般眦着眼站在门前。一口银牙咬得铁实,恨不得把整座府院给拆吃入腹了一般。
小土包子看到了王九,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对着他骂道一句,“城里人就会欺负人……”话还没说完,自己也不知怎的就要哭出来了。梗着脖子又是一句,“姓李的都不是好人!”
话一说到这儿,忽的他就记起了先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事儿。
他来长安城是刺杀皇上的,可不是来跟他李豆过日的!果然是被李豆骗去了,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
……
月膳毕时已是深夜。
李降发自心底不喜欢这些行当,唧唧喳喳的坐了满园子的女人,话多又碎偏还要扯细了嗓子装个柔弱。
更深露重,中亦是万物倦怠。明明没说几句话,却已觉得疲惫不已。贴身的内侍端来了后的牌子,花花绿绿摆满了一盘。巴掌大小的牌子上,乌黑的墨色描写着几个枯燥的名字。惠妃洪氏,端妃马氏,洪右相的侄女,马左相得胞妹。朝堂上洪马二人终日吵得不可开交,后中两位妃子勾心斗角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想着都叫人没了兴致。挥手屏退了贴身的内侍,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和衣睡稳。
红烛上罩了黄纱,跳动的烛火立马变得柔和温暖,隐隐约约有几分深的暧昧之情。墙上的西洋挂钟发出咔嚓咔嚓的走动声,沉重的更声穿透重重墙直入人的心底。正是长夜漫漫万籁俱寂,“呼”的一声就在这低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谁?”
李降正准备起身,脖子上就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来杀你的人,狗皇帝!”窦谪云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套着的是他穿来的那套石青短打,黑色的腰带掐出一片单薄的身板儿。
李降被制在床上不得动弹,但只消一眼他已将眼前人打量了个遍。该是个外省的年轻人,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武功不错轻功格外的好,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倒是格外的熟悉。凤目吊稍黑白分明,只有这眼神不像……这眼神,这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为什么杀我?”
窦谪云被他那一眼看的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拿着刀的手里无端的就除了一层薄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把刀更逼近了李降的脖子,另一首抓着他的衣襟,把他从床上逼起来,说道一句,“走,带我去拿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李降有点愣住了。传国玉玺早已遗失与战乱之中,历朝历代都在极力搜寻但终究是无功而返。自己若是有了这件宝物,早就昭告天下了。
有传国玉玺便能号令天下,到时候什么深仇大恨报不了?这是李豆说得。他那时虽是醉了,但这句话确实铭记在心。把那狗皇帝向前推了一把,怒道,“就在你寝床侧的暗间里,你别想装的不知道!”
这话一出,官家算是明白了。“你和窦家什么关系?”他问道,无奈小土包子不愿回答,一张嘴在黑纱后头抿的紧紧地。
暗间就在床侧,不消几步路就能走到。小土包子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的,只是又将他往前推了一把,道,“开门。”手中的匕首抵的紧了些,在李降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这暗间也算是里的禁地,做的甚是密。入口掩在床侧的雕花古玩架之后,开门的机关在一方青瓷盆的下。李降将那青瓷盆转动了几分,古玩架就无声无息的移开去了一人宽的位置。暗间内的烛火“噌”的亮了起来,像是有人在内等候一般。
窦谪云知道内机关深重,只把皇上往那暗间里一推,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钻入其中。心中暗暗惊叹:这等机关,也不知道李豆是怎么发现的。
灯火煌煌,照的满是通透。哪儿来的传国玉玺?雪白的墙上只有一幅字,一幅画。字书“君临天下”,潇洒的行草,运笔行文分明与白鹿楼里得来的那副一模一样;右下一方红印,有点模糊但仍看得出是“沉碧如蓝”四个小字。画上是一个人,手持青伞打桥上走来,一个侧影不知在眺望着什么;烟雨迷蒙了周遭的一切,只觉得他一身红衣丰神如玉。
窦谪云怔住了,小声疑了句,“怎么有我的画像。”
李降心下一怔,一个怪异的念头油然而生。见他分神,便悄悄的移开了步字,将脖子与刀刃离开了一指宽的距离。就那么一指宽的距离,虽不足他制住刺客,却足够他一个翻手扯下窦谪云的面纱。
这是何其的相似。如故人重见,如梦魂相依。
窦谪云冷不丁的被他扯去了面纱,抓住眼前的一只贼手就顺势往后一扭。贴身站在李降身后,左手扭着他的一只手,右手持刀从背后抵住他的脖子。“狗皇帝你敢动一下试试?”
李降确实没了反应,而窦谪云却能感觉他的一只手掌心里渗出细密的汗水。这招分筋错骨手本该是很疼的,可他连喊叫都忘记了。
屋外滑过秋风扫叶的声响,仿佛有万千的枯叶窸窸窣窣打那屋檐上滚落,似山雨未来风满楼的拔剑张弩。屋内的西洋钟两指合一,发出低沉的鸣响。良久才,李降才问出一句,“沉碧?”一张侧脸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焦急。“沉碧,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小土包子心里该是不高兴的,一咬牙恨道,“你别喊我爹的名字。”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把眼前人的手腕囫囵卸将出来。半晌又问,“你是白鹿楼上和我爹斗字的人?”
李降来不及多说,只觉得脖子上的匕首又顶紧了些。都能感到几丝鲜血顺着项颈划入了衣中。只能从嘴里憋出一个是字。
“中元节你去祭拜过我爹?”还来不及听到回答,就又接道,“你舍不得我爹?那你为什么要杀他?”窦谪云显得有些狂躁。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说,你爹窦沉碧是奸佞小人,若不是他你的爷爷、大伯还有二伯就都不会死。师父说,狗皇帝害死了你全家,你要为他们报仇,为你爹赎罪。刚到长安城那会儿,正好听到几个书生在谈论窦三郎,他再笨也能听懂其中的嘲讽之意。他举起块斗大的石头就向他们砸了过去,他说:他才不是坏人,他是大好人大才子。
书生们挂着一脸蔑视的笑意不愿与他计较。
“窦沉碧不是坏人,他是大好人大才子。”
这话是他娘临死前留下的,后头应该还有些什么的,只是他太小了,听不懂也记不清。只是十多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句话了。“我爹帮过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他?我爹是好人是大才子,为什么人人都要说他不好……”
他不懂朝堂之上向来只有立场坚定的人才能安身长命,成功成仁皆能流芳,唯独佞幸小人遗臭万年。世人都叹当日窦三聪明一世怎就糊涂了一时,也难怪豪杰沦落,背负一世骂名。
刀刃松了,手上的力道重了一重又松开了去。两粒滚圆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为什么你做了皇帝,我爹却是坏人?都是你的错……你明明舍不得我爹死,为什么又让他死了?”
一句“舍不得”只是窦谪云的无心之言,却正中里李降心中最柔软的那弦。“是,朕舍不得他……朕怎么可能杀他,但是他因我而死确实不假……朕知道的太迟了,救不了他了……”
当日他与窦沉碧相会与白鹿楼,不巧被窦老将军撞见。窦老将军是何等的慧眼,一眼就认出了这搅得朝堂人心惶惶的七皇子李降,素衣凡锦不似朝上那般气势逼人,但也这难掩一身的桀骜之气。彼时,窦沉碧已北平匈奴,先帝御笔朱批得“神机军师”,虽未入朝却随窦家为太子效力。
再看两人的杯盏轮回,眉梢眼角那份不明所以的情意。窦老将军敏感的嗅出了血腥的气味。再三劝阻未果终于摆出了一道鸿门宴。
“朕和你爹在一起,终究会死一个。”窦谪云早就松脱了李降,任他走去了画前,用手指亲亲索着画面,似要从上面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般。“我还以为死的那个人会是我……”
七月半,鬼门开,月光光来心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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