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黄厅长不辞而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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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张大网里,装着验收组的考斯特变成了一瓶大罐头,趴在密密的网眼里动弹不得,甚至连车门都打不开了。罐头里,装满了躁动不安的沙丁鱼,有公有母。不得不承认,村民们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太具有创意了,竟然在平地就网住了这么多条大鱼,这才叫真正的“拉网式”呢。看来绝世的高手,还是隐藏在民间,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无穷无尽的啊。

前面那辆警车上的5名警察眼睁睁看着省、市领导被困而不能施救,急得狗过不去河了似的,嘟嘟嘟嘟地摁着警用喇叭,在扩音器里虚张声势地吆喝着,让开!让开!你们这是暴力妨碍公务,是触犯法律的!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刚开始叫的底气还很足,声色俱厉的,很有威严,渐渐地声音开始走调,一声声低了下来,最后连自己都觉得很没意思,就不喊叫了,只是对着对讲机呼叫增援。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村民们懒洋洋地坐在桥上晒太阳,晾鞋垫的捉虱子的,其乐融融,对警察们的装腔作势根本不屑一顾,哼都懒得哼一声。他们都是吃干饭长大的,又不是被吓长大的,又算定警察不敢动枪,所以警察这一招根本吓唬不住他们。几位眼花耳聋的老太太席地而坐,瘪瘪的嘴里还一下下磨着点心,神态安详,气定神闲。警察们几次欲从桥上冲过来,但村民们好像是经过多次演习似的,训练有素,老弱病残门把不宽的桥面堵得严严实实,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这桥是座漫水桥,没栏杆,强行通过的话随便一碰就会有人落水。所以警察们心急火燎,无计可施。

考斯特车里也是一片乱象。黄厅长脸上的痰已经擦干净了,西服上还星星点点的,留下一坨一坨的痰迹,看上去很不具体。他今天算是斯文扫地,再也幽默不起来了,脸色铁青,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刁民!暴徒!

田喜民市长在大声地打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把现场情况汇报给了姜书记和展市长,又请求公安紧急出动。图画也不停地打着电话,好像也是在搬什么救兵。检查组的两位志没见过这种场面,开始稀稀溜溜地哭起来,把车里的气氛搞得很糟。一个女人在抽泣着和儿子打电话,说儿呀,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和后妈搞好关系,啊?记住了吗记住了吗?呜呜。王梓明倒显得很冷静,虽然心里知道自己要遭殃,又觉得这场面非常可笑,但也不敢笑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前排,观察着外面局势的变化。

田市长扣了电话没多久,呜呜的警报声就从远处传来了。并且听上去不是一辆警车的叫声,是好多辆。因为那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有点像枪毙犯人那阵势。考斯特里面的人听到这期盼已久的声音,就像死囚听到了大赦的福音,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王梓明从车窗里往外观察,就见村民们听到警报声,一点都不害怕,没有一人往后退,倒像战士听到了冲锋陷阵的号角,纷纷拿起铁锨洋镐扫帚粪叉,呸呸地往手心吐着唾沫,摩拳擦掌,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大声地指挥着,把一些几乎路都不会走的病恹恹的老太太跟头流水地拉到大路上堆放在一起,组成了一道人肉屏障。青壮劳力们都手持家伙,站在老人身后,虎视眈眈。那场面虽然混乱,但村民们队形不乱,进退有序,深谙孙子兵法。

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转眼到了眼前。两辆满载防暴警察的蓝色大巴在桥头停了下来,大巴后面跟着一串警车。所有的车都闪着警灯开着警报,那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又透出腾腾杀气,听得人心怦怦乱跳。大巴刚刚停稳,就跳下来几十名全副武装,手拿盾牌的防暴警察。这些警察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耀武扬威,看起来确实很精英。他们非常有纪律,下车没急着冲,也没大声喧哗,而是先整队形。立正!稍息!报数!于是就响起了1、2、3、4的喊声,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桥上的村民们张大嘴巴乐呵呵地看他们操练,指指点点地品头论足。听他们报完数,桥上的一个半憨声音很大地说,操,才来65个呀,俺村有500多口人哩!他的话引来了村民们的一阵哄笑。

一个现场营救指挥部迅速在桥南成立了。担任总指挥的,是市公安局局长崔定。他和指挥部成员在地上蹲成一个圈,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嘴里很坚定地说着什么,中间还夹杂着穿插的手势,显得很是运筹帷幄。他身体肥胖,尤其大,磨盘似的,很显然。讨论了一阵,崔局长很果断地把手里的树枝一扔,站起来说,同志们都明白木有?声音很浑厚很有底气。同志们很整齐地答,明白了!崔定大手一挥,行动!

警察们举着盾牌,戴着头盔,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橡胶棒,背上黑明瓦亮都是小微冲,腰间挂着亮闪闪的手铐,警靴里插着带有血槽的匕首,排着整齐的队伍,咣咣咣咣地往桥上冲过来。村民以为他们要来真的,要硬冲,紧张地站起来,手拉着手,做好了誓死保住小桥,人在桥在的战斗准备。却见警察们气势汹汹地冲到桥头,一转身,兵分两路下了河。村民们心想你们这是要去捉虾呢?就看见警察们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刺骨的河水里,呼啦哗啦往对岸趟。村们们没料到警察这么破本,傻眼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英勇的人民警察们上了岸。虽然人在阵地也在,小桥实际上还是等于是失守了。警察上岸后,立即封锁了桥北头,阻止了增援的村民,等于反过来把村民的队伍又截成两段了。考斯特前面的村民眼见桥头堡失守,大批警察荷枪实弹地冲了过来,开始心虚了,有人悄悄地往别人身后躲。几个地痞大喊着别怕,他们不敢开枪,枪里都没子弹!谁都不许退,谁退杀谁全家!于是本来有点怯的村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防暴警察冲到人障前,领头的右手握住拳头一扬,队伍卡尺一声停了下来,前三排警察单膝跪地,把盾牌立在面前,后面的警察一字排开,站得整整齐齐,有点像是要拍毕业照的架势。村民们近距离观摩了一番警察是如何防暴的,算是开了一次眼。看看人家用的啥家伙,自己手里却是铁锨粪叉,愈发地信心不足了。

经过请示,指挥部要求先把挡路的老太太们妥善安置了。于是十来名警察放下盾牌,上来去抬路中央的那些没牙的老太太。还没等他们弯下腰,铁锨粪叉明晃晃地举起了来,那几名警察赶紧撤了回来。警察们又紧急磋商一会后,决定采取另外一套方案,顶着盾牌抢老太。他们呼啦啦冲上去,用盾牌隔开村民手中的武器,拽着老太太们的双腿,死命地往外拉。村民们当然不干了,死死拽着老太太们的双臂。几下里一齐用力,五马分尸似的,把老太太们拽得娘呀大呀地叫,差点把人给拽零散了。几个老太太裤子都被拽掉了,露着。到底是警察们心软,松了手,讪讪地撤了回来。两次攻击不下,警察又商量着调整突击方案,双方暂时处于对峙状态。

武的不行来文的。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拿出了电喇叭,先是扑扑吹了几口气,又扭头对着麦地说喂!喂喂!看喇叭正常,开始朝村民喊话:乡亲们,大家不要激动!你们现在的行为是违法的,请你们立刻放下手里的凶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谈!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不要被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一个大胆的村民尖着嗓子说谈你妈个头,除非把垃圾填埋场迁走!见有人带头喊,村民们立刻吵嚷起来,一哇声地叫道:迁走!迁走!我们不喝毒水,不呼吸毒空气!有位大胡子老伯声音很宏亮地叫:叫展宏图来!叫展宏图来!是他亲口答应给我们通自来水的,问问他吐出去的唾沫还能不能舔起来,说话算不算数!于是村民也跟着喊:我们要见展宏图!我们要见展宏图!不见着展宏图面,我们决不放人!

一个地痞喊道,如果来硬的,我们就浇上汽油把车点了!几个泼皮来了灵感,指挥着一个吊着两桶鼻涕的傻子说二蛋!二蛋!去把你家的两壶汽油掂来!叫二蛋的人不挪窝,说那我摩托车烧啥哩!泼皮眼一蹬,说赶紧去掂,不听话现在就把你砍了!二蛋撒腿就跑,一会还真掂回来两大桶汽油,要往车上泼。一光棍赶紧上去夺了下来,说你真二蛋!

困在考斯特车里的人们刚刚好转的情绪马上又低落起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是呀,如果警察采取过激行动,这些昏了头的村民们啥事都能做出来的。黄厅长铁青的脸这会变成了惨怕,腿脚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刚才已经停止哭泣的女人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了,拿出手机,声泪俱下地和亲人告别,向丈夫反复交待着银行卡密码。

就在谈判陷入僵局,恐怖气氛越来越浓的时候,建委主任图画搬来的救兵到了。十来辆带斗的皮卡朝尚庄村方向飞一般地开了过来,村外尘头大起,如刮起来一阵旋风。待车走得近了后,村民看清了,这些车上,都写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城管”二字!妈呀,城管来了,这下可坏了菜了!村民们身上的汗毛立即就竖了起来,刺猬似的。桥上有个毛蛋孩子在奶奶怀里大哭着撒野,奶奶吓他说你还哭你还哭!城管来了!那孩子呃地一声把哭生生咽了回去,小脸一下子变得刷白,一头钻到奶奶怀里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捂住眼睛,不敢往外看。

城管们车门上喷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城管”字样,看上去很正规。和警车不同的是,车上

面没有警灯。但他们有喇叭,那喇叭的质量好像比警车上的要好,分贝要高。他们在街上呵斥小贩呵斥惯了,声音非常有底气,打炸雷似的。看见有几辆警车停得有点不靠路边,暴喊到:闪开闪开!某某某号警车,靠边!

靠,连牛逼哄哄的警察人家都敢用这口气呵斥,这城管那才叫真牛啊。路上的警车看城管那气势,要是不让路的话肯定会被强行撞开,慌得手忙脚乱地赶紧让道,干脆把车开到了麦地里。惹不起咱还躲不起!

城管执法车如一道绿色的旋风,眨眼就到了桥头,嘎吱嘎吱停了下来。能征善战的城管队员们不慌不忙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有人还在说笑着,那种从容与淡定,让警察们刮目相看。他们没有统一的服装,身着五花八门便衣,手里腰里都空着,就掂着自己的两只拳头,手无寸铁。与防暴警察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装模作样地再站队报数,也没看到有人指挥,不声不响地奔小桥而来。桥上的村民以为他们也要兵分两路下水,在心里说看吧,哈哈,又来一群傻蛋!谁知道城管们一个都不傻,闷不叽地走到了桥上。没等村民们回过神来,就听到扑里爬拉,扑扑!桥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哭爹叫娘之声。坚守桥头堡的村民们见城管动手,像小鬼见了阎王,口里叫着跑啊,城管打人啦!像潮水似的往后退,看谁逃的快,都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只脚。占领小桥后,城管们脚步没停一下,势如破竹,朝着村里走去。注意,人家城管是走,不是冲,可见人家心里是很有底的。防暴警察们也知道城管大名啊,都扭头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们。走在前面的城管抬手指着在路上站得整整齐齐的警察,说闪开闪开!别挡路!警察门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很没面子地向两边闪开了,为城管留了一条路。城管们低眉顺眼的,走到离人墙20米的距离,忽然发声喊,如离弦之箭冲向人墙。防暴警察是抢老太,人家城管是直接从老太身上跳过去,一下子和手持粪叉的村民们扭打在了一起,还专找貌似领头的揍,现场惊心动魄。城管们个个身手不凡,对付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张飞吃豆芽儿,小菜一碟。这时候警察们眼看城管要立功,心想咱也不能站着不动啊,赶紧去抢胜利果实啊!于是也冲了上来。村民们在城管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跑哇,警察要抓人了哇!村民们本来就已经没了斗志,听了这喊声,立刻就溃不成军了,丢盔弃甲看谁逃的快。大路两边的麦地里都是剪窜的村民和穷追不舍的警察。

城管们很从容地上来推开拖拉机,解开渔网,把考斯特救了出来。

回市区的路上,车里的空气很沉闷。田市长看黄厅长不高兴,想缓和一下紧张气氛,凑上来说哎呀黄厅长,今天让你受这么大惊吓,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啊,我们虚心接受您的批评!

黄厅长鼻孔里哼了一声,把脸转向窗外。田市长又和他搭讪,他像聋了似的板着脸,一言不发。田市长很尴尬,不再说什么,于是车里再也没人敢说话,空气压抑地似乎要爆炸,每个人都觉得这路怎么这么漫长。现在已经是将近下午两点了,车上的人都是水米没沾牙,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不知道谁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于是这叫声像是会传染似的,满车都是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想笑,又好不容易憋住了。到了和平国际酒店,下车前田市长说黄厅长,时间不早了,直接去餐厅吧?黄厅长没回答他,哼了一声,说,验收组的同志们都听着啊,垃圾填埋场建的再好,不能正常投入使用,就是最大的不合格!

田市长一愣,哈哈笑着说黄厅长,这问题我们马上处理,你从其它地市回来的时候再来检查一次,我保证让您满意!

黄厅长站起身来,不阴不阳地说等等吧,等明年和县级市的填埋场一块验收好了。

黄厅长此言一出,田市长和图画都呆住了。市里为了做好这个填埋场项目,辛辛苦苦干了两年,市委姜书记和市政府展市长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认为通过验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连召开现场会的会务工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竟然因为村民堵路而通不过验收,责任追究到谁头上,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啊。田市长和图画正在面面相觑地发呆,看黄厅长已经下车了,也赶紧跟着下来,把验收团往餐厅里让。黄厅长却手一挥,说验收团的同志都先回房间洗把脸再去吃饭!田市长还想跟着黄厅长再解释一下,黄厅长站住了,回头说田市长,你们都先到餐厅等着好了,我们马上下来。于是除了验收团,所有接待的人都先到了餐厅。王梓明和办公室主任马国顺赶紧招呼服务员上菜,田市长当即指示,烟由芙蓉王换成了软中华,酒也临时由五粮液换成了茅台。

一帮人在餐厅左等右等,不见黄厅长下来。图画对王梓明说王科长,你上楼去看看吧,叫黄厅长他们下来吃饭。王梓明乘电梯上了楼,来到房间一看,空无一人。心里叫声不好,赶紧下楼,往停车场跑。刚出酒店的旋转门,就看到黄厅长他们的三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王梓明赶紧跑上去想拦下来,但那三辆车一加油门,转眼就消失在了酒店大门口。靠,黄厅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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