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城门矗立眼前,各色行装的人们,挑担的,推车的,走路的,俱各行色匆匆。
平常忙碌的早晨,一成不变的城门,已经成了奉阳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与这道风景格格不入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细瘦羸弱,满面沧桑。
此时的老人,正寂廖萧然地蹲伏于高大的门垛旁。
巍峨的木制包铁皮的城门,衬得他更加枯瘦弱小。
宛如苍冥中的蝼蚁,脆弱渺小的连让人看一眼的动力都没有。
“爹?”肖语忍不住惊呼。
“老爹,你怎么在这?”大壮的惊讶不亚于肖语,几乎与肖语一同出声问道。
两人不约而同,快步走动老爹面前。
“我······不放心语儿,”老爹木腿木脚地站起来,捶着麻木的大腿说道,“我怕我这腿脚,和你们一起走耽误你们的行程,就······提前早走了一会。”
老爹腿麻得站立不稳,微侧着身子单手撑住城墙,用力跺着一条腿,眯眼看向肖语二人,“还好,赶在你们之前······”
“您什么时辰走的?”肖语蹲下身子,一边帮老爹轻捶大腿,一边问道。
“呵呵,丑时。”老爹心虚的抖着胡子而笑,“我这腿脚愚笨,走这么长的路途中总得歇几气,又怕半路被你们追上,就提前多走了两个时辰。”
······
气氛一时沉寂,肖语大壮二人皆默然无语。
“怎么,丫头,你生气了?”老爹像做错事的孩子,带着讨好的语气问肖语。
肖语低头眼泪悄然滑落,丑时,午夜刚过,所有人好梦正酣,老爹却已踽踽上路,披着星辰,踏着黑暗,一个人行走,只为圆天下父母的,对儿女那颗眷舔之心。
我要拿什么报答你,我的父亲!
“姐,咱们走吧,回去总得雇车拉货,老爹坐车回去,也就不用再受行路之苦了。”
大壮的话自头顶传来,肖语用力眨眨眼睛,挤掉眼里的湿气,扬头换上一副笑脸,轻松起身,搀上老爹的臂弯,娇笑道,“爹,走吧。以后若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走这么远的路也不告诉我一声,可别怪我不理你呦?”
上扬的尾音带着少女的娇嗔,责备的话语被眉梢眼角的狡黠刻画成生动的笑脸。老爹如蒙大赦地长出一口气。
城里的早晨忙碌而不喧嚣,繁华却不拥挤。肖语执意在混沌摊前给老爹叫了一碗混沌,老爹抖着胡子大加反对。无奈拗不过肖语大壮两人的车轮劝术,只得乖乖就范,坐下来囫囵吞枣一般,把一大碗混沌连汤吃光,这才达到肖语大壮二人的满意。
肖语早就把该买何种颜色的布料在腹中打好底稿,差的也就是在绸缎铺中挑选质地。因此一行人在绸缎铺中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一切皆以肖语的选择为准。很快,几批选中的缎料敲定,老爹自告奋勇出去雇车,大壮帮肖语结算。各行其事,帐结好,老爹的车也雇好带到。几人分批把包好的缎料搬运上车。
最后一匹轮到肖语搬,老爹肖语二人在门口错身而过,肖语进门,老爹出门,肖语跟老爹打趣道:“爹,咱以后若是天天这么搬布料,您是不是就不用去种地了?”
老爹双手托着布料笑呵呵道:“那是,我闺女这么能干,我以后可就等着享清福喽。”
肖语看见老爹手托布料依然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把布料刮起套的戒备架势,忍不住笑道:“爹,这外面包着一层罩呢,你不用那么小心的。”
“呵呵,我倒忘了。”老爹依旧笑呵呵说道,说话功夫已走到车前。
肖语转身再度入屋,胖掌柜一直站在布料旁笑脸相陪。肖语低头整理布料,瞥眼瞄着老爹,见他和车把式聊得正欢,悄声对掌柜说道,“那老人家的体形老板你也大致心里有数了,你看给他做件衣裳大概得需要多长时间?”
胖掌柜随着肖语的目光向外看,稍微目测老爹的身量并在心里算好尺寸,点头说道:“三天时日足以。”
肖语点头正欲说话,只见一中年男人忽然立于车旁,不知在跟老爹说些什么,之后,就见他色厉目冷,大声呵斥老爹,“李忠白,你教养的好女儿,还敢让她到城里来丢人?”
男人的呵斥声很大,连隔着几阶台阶在屋里的肖语都听的清清楚楚。肖语放下布料急忙往外走,只见老爹点头哈腰朝男人说个不停。男人依旧怒气不消,鼻孔里似乎重重哼了一口气。
肖语此时已疾步跑下台阶,拽住老爹仍然朝男人哈腰的动作问道,“爹,怎么回事?”
老爹看到她时眼里现出一丝慌乱,急急冲她摆手并用力往屋里推她道:“丫头,没事没事,你快进屋,不是还没和掌柜的结完账呢吗?”
老爹这明显的托辞,使得肖语更加怀疑,她扭回身竭力看向中年男人,却在分光错影中,看到男人冷冰冰的带着嘲弄的目光,正轻蔑的看着她。
男人森森地对着老爹依旧奋力推着肖语的背影说道:“你以为让她躲起来,就能抹杀她带给别人的羞辱了吗?”
老爹听了身体一僵,回过头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老爷,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爷俩吧!”
男人依旧冷哼。
肖语顿时被男人的态度和老爹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激怒,站住已经退在台阶下的身形,冷冷地看着男人问老爹,“他、是、谁!”
老爹嗫嚅,男人却异常冷厉地说:“我是你亲爹!怎么,把我们家的脸全都丢尽了,却反而不认识你爹了?”随即又重哼道:“你干的好事!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当初就不应该认你!”
肖语无名火腾腾往脑门上窜——这个男人,真是厚颜无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当初听老爹说过,在徐方亭考上状元之后,为了攀结官贵,这所谓的亲爹才舔着脸皮厚颜与林云霞相认。也怪林云霞是个懦弱没主见的人,架不住这人的几句好话,加之此人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搬出父女亲情来让林云霞乱感动一把,就此便认下了这个没养育过她一天的生父。肖语一直纳闷,林云霞的母亲因这个男人的忘情薄幸而死,林云霞怎会就轻易原谅这个男人了呢?
如今再听这个男人的腆颜之词,肖语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已由胆生。不为别的,就看他呵老爹像对待他自家大儿小女的样儿,肖语就已经怒不可遏。
她冷冷看向男人,目光如匕。如果眼神能变成实质的话,她真想把这个男人就地正法,大卸八块,以报他对林云霞母女的薄情寡义之仇,和对老爹的呼喝怒斥之恨。
直到男人错开眼神,不敢再与她对视。
肖语目光冷冷越过他,瞟向越聚越多的人群。
人越多越好,正是该作个了断的时候了!
再回眼余光中看见胖掌柜也和店内伙计几人,一溜排开站在台阶上。大壮想是如厕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嗤然而笑,冷森森看着对面男人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大叔,因何这么肯定说我是你的亲生女儿?”
男人再度冷哼,态度不屑之极。
“请问我吃过你家的一口饭?喝过你家的一口水么?”肖语闲闲凉凉地问,“还是穿过你家的一件衣裳?”
怒极反而冷静下来,她不再喜怒宣之于面。
男人被问的愣了愣神,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内的冷然退却几分,蔑视依旧不减,不摇头也不点头,沉默无语地站在那里。
“还有,自我有记忆时起,供我吃供我喝,我长病了替我熬药,冷了替我盖被之人,只有一个,”肖语语速缓慢异常,字句却逐渐铿锵,“那就是我的亲爹!”转头看向老爹,双手轻轻握向老爹的肘臂,昂头看着男人,“就是他,姓李名忠白!”
老爹激动的浑身颤抖,瑟瑟地用手不停地抹泪,抖着胡子在肖语耳边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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