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将青儿送入石镜,看着她微笑着奔向法海的怀抱,我终于无力再撑,一口鲜血喷出,颓然瘫倒在地。身后,满林的桃花瞬间枯萎,零落在地,整个仙山重归死寂。撷芳冲进神殿,一把将我扶住,满眼都是泪水。
折腾了这么许久下来,法力损耗终究还是过大,视线已有些模糊。我却仍是尽力扯出一个微笑,抬头朝着撷芳道:“芳儿莫哭,我无甚大碍。”
撷芳咬了咬唇,抽噎了几声,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仙君,您,这又是何苦?”
我但笑不语,由得他运了法力小心地托住我,将我送回瑶池。直到躺倒在红莲之上,感受着母后娘娘无边的法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才终于放松了下来。想到那抹青色的影子,终究还是被自己亲手送到了那人身边,心中却也不免苦笑,是啊,我这又是何苦呢?
意识有些迷离,思绪却慢慢飞到了许久之前,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
作为瑶池圣母最宠爱的幼子,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颇经过了些异常不安分的岁月。直到严肃刻板的玉帝父上同庄严高傲的母后娘娘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诸多顽皮,我便被发配到了瑶池神殿,独自一个人关在里面,只得撷芳、捡香两个小童服侍。
神殿里空空荡荡的,母后娘娘每一百年才来瑶池一次,故而平素里只有几个无趣的仙童打扫留守,冷清的闷死人。父上母后却觉此法甚好,正可以磨一磨我的子。我来之后,他们一声令下,神殿四周便连一个人都没有了。如此过了几十年,真是闷得我头上都要长草了。
幸而我会给自己找乐子,偌大一个神殿,正可以随意探险。几十年下来,东翻西找,竟给我机缘巧合,无意中发现了那面石镜。
这镜子藏在一大块不起眼的石头里,被我花了数十年以法力慢慢磨将出来,不知道是甚么上古神器,竟可以窥尽世间之事,甚至连父上母后吵嘴那等私密之事都能见到,当真是个至宝。
我得此宝贝,心中甚喜,宛若重新活过来一般。又怕知晓的人多了,走漏了风声,引来父上母后的封杀,故而连撷芳、捡香都瞒过。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神殿之中,推说要参悟仙法,暗地里却翻开石镜,津津有味地查看天上凡间事,竟也不觉无聊。
看完了天上的,腻歪了人间的,我便开始关注佛祖那边的。
原本,我们天庭和西方净土甚少有所牵扯。然则彼时我年岁尚小,也没有这些个顾忌之念,是以看得不亦乐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佛祖每日坐在莲座之上,微笑讲经,宝相甚为庄严。我却只觉着他端着那样的架子,委实累人。只是,就这样远远看着他们,听些故事,看些隐喻,倒也算是有趣。
佛祖掌管西天,座下弟子众多,其中最得他青睐的,是他的十大弟子之一的阿难。
这孩子同我外表的年纪仿佛,长得倒是不赖,可惜是个木头一般无趣的人。每日里只知道念经打坐,布施苦修,说起话来都像是在打佛偈,我看了瞌睡,佛祖那老儿倒是欣喜。果真是标准的佛门子弟,跟我不是一路人。
他们日复一日地讲经说法,我渐渐地觉着无聊了起来,总想着那帮子和尚的人生当真无趣,心中竟暗暗盼着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出现,搅动那一潭死水,破了他们微笑的假面,便是最好了。
还别说,没上几年,竟然真给我见着了。
这事儿便是出在最洁身自好,修为最好的阿难尊者身上。我看着苦修过甚,渴得嘴唇都干裂了的他拿着布施的瓦钵,摇摇晃晃地往水井旁走去,忽然想看看他吃瘪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再往水井那儿一看,却见在那里打水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正当豆蔻年纪,虽衣衫简陋、满面尘色,也掩盖不住她那一种独特的美丽,很是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可惜,她是那边地位最低下种姓的女子,跟地位高高在上的阿难尊者,宛若泥云之别。按那里的规矩,好像是连话都不能跟他说的,更无论有什么交集了。
如此的烈烈夏日里,这么样的两个人,在清凉的水井畔相遇,会发生什么故事呢?我立刻来了兴趣,整个人趴在石镜上认真观看,恨不能自己都飞到镜中,蹲在井畔看好戏。
果然,他们没有让我失望,真的上演了一场阿难与摩登伽女的大戏。我看那阿难彬彬有礼、文绉绉地请那摩登伽女布施一钵清水,而摩登伽女碍于规矩不敢从命,两个人推来推去的窘状,委实好生令人发笑。
阿难终究还是抵不住口渴,到底说服了摩登伽女给了他一钵清水,我得见他从未有过的窘状,亦心满意足。只是那摩登伽女给他一番高论说得粉面微红,似已春心萌动,不知是否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本想继续关注他们一番,恰逢母后娘娘驾临,我便给拎过去接驾,顺便被耳提面命了一番,整整闹了三天,才把心满意足的她老人家恭送走。
然后我便急急跑回了神殿,虽然说原本不过是个闲时消遣,但一旦看在眼里,心中到底还是牵挂着他们最后到底是如何了。我心想着,即便那摩登伽女有情,多半同那阿难是断无可能了。想来也就是不了了之了罢。
我如此想着,将手抚上石镜,未料到,竟然见到了那般决绝的场面。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过三年的时间,那美丽的摩登伽少女不知怎地竟剃光了头发,成了个女尼的模样。然则美丽依然,甚至带了些更成熟的风韵,配合上满面的凄楚,满眼的决绝,更是让人一见便移不开眼。
她站在山崖之上,脚下是熊熊的烈火。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裙,底下围观的人似在拼命劝阻。然而她仿若听而不不闻,半点儿都不为所动,只是回眸凝望了片刻,便凄婉一笑,纵身跳下了悬崖,直赴火海。
口中,是再决绝不过的话语:“愿生生世世,永不再与君相遇。”
我心中大震,不由得紧紧抓住石镜,未料用力过猛,掌心竟被镜缘刺出了血。鲜血流入镜中,那石镜立刻剧烈颤抖了起来。镜中的画面顿时扭曲,竟自动映出这三年里他们的点滴来。我由此方知,这女子竟不似外表所见那般柔弱,为了所爱,竟有勇气做到如此程度,竟愿意牺牲至此。天上地下,三千世界,能做到如此程度的,恐怕就挑不出几个来。更何况,这种做了所有的努力,仍旧得不到之后的决绝放弃,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她竟是如此烈的女子,可惜遇到了不解风情的阿难,倒真是她的不幸了。我心神震动,石镜却慢慢恢复了平静,重新映照出现时的情景。
只见火海之中,阿难手中的佛珠滚落了一地,眼中竟也是滴下泪来。我看着他的泪,忽然觉得心中酸楚,原来他对她也并非是全无情意,只是可惜,终究还是有缘无份,从此陌路了。
我方唏嘘了一场,却见佛祖的法相忽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觉得他透过石镜冷冷盯视了我一眼。那目光深邃之极,似有无上深意,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中有些忐忑了起来,莫非我只是看看,便犯了什么忌讳不成?说不了,却见他已转过头去,以力将那少女破碎的魂魄凝聚,重新送入轮回。
然而即便他来的快,因那少女的赴死之法太过决绝,故而魂魄消散极快,终究也还是凝聚不全,只得遍历轮回,慢慢补缺,想来每一世都会过的极其辛苦,也是件憾事了。
那阿难一直静静在旁观看,到了此时,竟忽然跪倒在地,求了佛祖,要去做石桥,甘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之苦,只求能了结这一段因缘。
他眼中的决绝,竟不亚于那少女临终之时半分。佛祖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如了他的愿。
尘埃落定,我却觉得心中怅然。掌心被刺破的地方化成一条红线,绵延不去。即便迟钝如我,也知,这一场风花雪月事,自此同我再脱不了干系。偏偏那佛祖还故意说了几句佛偈,暗喻我同他们有缘,真是让人头都大了几圈。然而想到那少女决绝的眼神,我不知怎地,竟也有些痴了。天庭无情,人间有爱,然这女子却到底是不同的。
我惆怅了几日,情似乎大变,不再如往日顽劣,竟也认真修起仙法来。我骨本就是上佳,稍一用心,功力便突飞猛进。一百年之后,母后娘娘再来瑶池的时候,考验我的功法,竟已可列入上仙了。更兼看我子沉稳,身体抽长,已不复旧日顽童模样,不由大喜,请了玉帝父上来,合计之后,放了我出殿。
我心中有所牵绊,便执意继续留在神殿修行。他们见我坚持,也便由得我。顺便将神殿赐予我,且言不再设禁,由得我自由出入。
我恭敬地谢恩,见到他们那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心中倒也略觉宽慰。自此更是专心修行,每日里练功不辍,闲时便透过石镜探看那少女,看她轮回之旅,可还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因着魂魄不齐,那少女身体娇弱、命运亦十分多舛,然而每隔五百年,她都会准时从阿难化身的那石桥上走过,如此一千五百年,不过见了三次面。然而我却见那阿难竟似越陷越深,想来情深种,再难回转。
我抚上掌心的红线,亦暗自苦笑,想到自己每日里盯住石镜看那一抹倩影,何尝不是情愫暗生。苦修了这许久,功法进,前尘旧事、未来因果,都已慢慢参透。所谓一念心生,即入三界,我们的缘分,从我在镜中反复窥探她之时,便已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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