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皎的澄心堂白笺迎着林间清泠幽寂的月华泛上一屋淡淡的莹白光晕,更衬得那笺上的那行楷字分外鲜明,沉沉的墨色抑得雪栈心头黯不见底。
小翟,给我理由,一个人的野心真的会大到有一天怎样的给予也无法满足么?还是,你真的……是为了心底那一点可笑的忌妒?
忌妒?呵呵……雪栈心底轻轻苦笑出声,洹雪栈,真的那么值得人忌妒么?
右手探入贴身的衣间,静静地出了一只锁纹的细颈白玉小瓶,莹润的温甸玉在清皎月华下漾着微微一层辉色,衬着他那细细摩挲在玉瓶上的修长五指更显出一种近乎给人给透明错觉的莹洁皎白.
有十九年了罢,自他五岁时起,这只小小的药瓶就从未离过身,每次远游后回广陵苑,细心的娘亲最上心的事情莫过于给这瓶中续上新的“玉薏丹”。而这些事情,就连与他朝夕相伴多年的阿清都毫不知情。
阿清和小翟都是在他五岁那年来的广陵苑,所以都不曾见过他幼时病弱到近乎命悬一线的模样。他们俩儿知道的都只是小公子先天内弱,故而有些微的体虚罢了。
是呵,这世上除了他的父母和当年为他诊过病的风氏父女,清楚这病的也只有他自己。娘亲说得丁点儿不错——洹雪栈从来都是顶要强的那一个,从不希望任何人的同情或怜悯,更不要身边任何关切他的人为他而担心,所以无论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小翟和阿清,还是莫逆之交的挚友南望舒,他都从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十九年后的今天,他仍清楚地记得五岁时,那个两鬓微斑的老医者风落野一脸慈蔼地笑看着他道:“小娃儿,记得了,以后呀,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绝对不可以伤心难过,更不能生气,否则呀,这两年工夫的调理可就全白费喽!”
“不可以难过,也不可以生气?”眉目如画的五岁孩童仰起一张玉雪可爱的脸儿问道“那,要是很不开心很不开心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年过半百的老医者显然也犯了难,毕竟,眼前的孩子才是五岁的稚龄,能勉强懂得“伤心”“生气”的意思都不错了,哪里还能有再严苛的要求?
“雪栈,要是不开心的时候啊,就弹琴好了,从明天起,娘教你学琴,愿意么?”娘亲的声音永远是这样的温婉明润,在幼年时所有心悸的时刻给他最柔暖的慰藉,让人莫名地就觉得心安。
“嗯,雪栈要和娘亲学琴。”五岁的孩子眼里满满的欢欣。
“琴之为物,最能抒心释意,宽怀宁心,倒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老医者也点头应道。
而,同样就在他开始学琴的那一月的月末,他的父亲洹雩与“药王”风落野的女儿风漓也终于在历经三载艰辛,几乎走遍九州大地后,总算是配齐了制这“玉薏丹”所以的数十味珍奇药材,且不说玉叶参、绛珠荨、涧心蔹这些千金难求的奇药为数不少,就连以往只在市坊传闻中听过的般若花、雪萼朱菸、蓝蕊茑萝也有九味之多。
而,父亲与风漓姑娘三年的风霜跋涉也终于有了结果,所有人忧悬了近五年的心总算稍稍安了下来。
可,也就是在两月后——“玉薏丹”甫制成的那一晚,广陵苑中风云剧变,雪栈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所有的一切。
在那一晚,五岁的他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晚间,洹氏祠堂中,而立之年的伟岸男子稽首而跪,沉重的语声里只余了深不见底的自愧:“洹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弟洹雩,忝列洹氏门庭,今既与发妻结缡,而后又用情不一,心有别属,自知愧对家中妻小,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心知再难见容于洹门,因而甘愿自此舍剑易姓,远走异乡,此生再不踏进维扬一步,再不以洹氏子弟自居,断不辱及洹氏门庭!”
言罢,青穹剑铮然出鞘,锋锐剑光划破了腕脉,生刚直的男子以血沥剑,而后封剑琴中:“自今日起,世上再无洹雩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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