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它们不是很好形容。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让人一看便七窍飞了六魄的那种眼睛。
没有丹凤眼的柔霸气,也不如桃花目那诱人魅惑。
它们只是很清澈,很有神。
它们算不上多么美,但在你见过了很多很多的美以后,会忽然发觉,这未予雕饰的可贵。
这双眼睛里现在含着很多惊喜与惊讶。然后上面那两道眉毛挑了挑,下面的嘴也张开,迟疑着叫了一声:“核……核桃苏?”
苏远山手中一颤,想了一会儿,惊道:“潜水狼?”
“核桃苏”还比较好理解,花满楼也知道苏远山很喜欢吃核桃酥,“潜水狼”就……
这位被称为“潜水狼”的男子,一张脸小得几乎要算是致,眉目之间却藏不住的英气逼人。身材高大挺拔,有一股沉稳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却又明显带着些迷糊的孩子气。
当然两人现在都看不见这些,只能说他的声音很好听。不同于花满楼的珠玉清朗,但自有一股吸引人的磁。
他也在桌边坐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苏远山,很关心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雪盲。”苏远山有些不情愿。
“我第一次见到雪时也是。”潜水狼笑了:“我一个人在雪地里跑阿跳阿,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坐起来时就忍不住一直看着雪,等到要走了,忽然眼前就黑了。”
这些话怎么听都很像是这个人目击了苏远山失明的全过程,并且不厚道地拿出来取笑。
可是苏远山知道他不是这种人——虽然比这种人更气人——只好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不小心掉进来的。我想这儿这么偏这么远,蜀山又那么高那么险,一定有些奇妙的声音的,于是留了下来。”潜水狼说着,看到了花满楼有些奇怪的神色,笑道:“我是采风者。”
“采风者?”
“就是专门找寻奇怪声音的人。”苏远山微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潜水狼么?”
“为什么?”花满楼好像很有兴趣。
“等他走了我再告诉你。”苏远山说着,继续扒了口饭。
“哎呀,我真的要走了。我跟一个很奇怪的樵夫约好了,我帮他砍四十担柴,他就告诉我上蜀山的法子。”
“你知道了,记得来告诉我。”苏远山缓缓道:“我们也要上去。”
“好。”那人爽快地答应了,起身便走,走了两三步,又走了回来,对花满楼一拱手道:“在下赵鸿飞!幸会!”然后消失在门口。
“你的朋友很有趣。”
“他是挺有趣的。”
“你方才说,为什么叫他潜水狼?”
“我刚认识他时,他在附近的戏班学艺。他从小便喜欢奇奇怪怪的声音,动不动就整个人潜到水底下,说是要听大鱼小鱼唱歌。”
“那倒真是奇怪的声音。”花满楼笑了:“狼呢?”
“……”苏远山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忘掉了。”
“我可以猜到一点。他身上有很特别的野。”
“野?”
“恩。和常人有一点点不一样。”
“他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苏远山笑了:“他小时常常说,他要发明一种东西,是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里面可以关住各种各样的声音,叫做录音机。”
“为什么是黑色的?”
“因为纯粹的声音是不能见光的。光变了,声音就变了。”
“……倒是很神奇的说法。”
“所以那时只有我一个人信他。”
“你真的信他?”
“也不全是。可是如果说不信,他会一个人唠叨好几天……”
花满楼笑了:“人人都夸我的耳朵灵,但我想,一定没有他灵。”
苏远山也笑了,带着回忆特有的温暖:“不是他耳朵灵,他只是比别人更愿意去听。”
这个奇怪又可爱的赵鸿飞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那时花满楼刚刚把苏远山扶出房门,打算下楼去吃饭。
苏远山其实很希望在床上随便吃一点就算了,花满楼却坚持要她下楼去,说是对眼睛有好处。
——眼睛蒙着几层白纱,坐哪不是坐?苏远山虽然心中这么想着,虽然很有些勉强,还是起身了。
而当几步奔上来的赵鸿飞看到他们的姿势时,满脸的好奇:“你眼睛受伤,腿也伤了么?”
“……对。”苏远山点头。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赵鸿飞向花满楼一抱拳。
“在下花满楼。”花满楼微笑答道,却腾不出手来还礼。
“花满楼?”赵鸿飞笑道:“原来是你。我一直想听你弹一曲!”
“你不是只喜欢奇怪的声音么?”苏远山好奇道。
“什么奇怪的声音,那是太璞之音。”赵鸿飞不满地白了一眼:“人间乐声,常常太杂,太多规矩,太多雕饰,不够纯,不够真。”
“那么在下琴音又有何不同?”花满楼也好奇道。
“我不知道阿。”赵鸿飞耸耸肩道:“只是想试试。”
“……就算有琴,我猜你也没有什么心情了。”苏远山微微笑了。
“需要酝酿一阵子了。”花满楼点点头。
“……你们吃饭了没有?我好饿。”赵鸿飞肚子道:“下去吧,我请你们吃饭!”
“你先把远山扶下去吧。”花满楼微笑道:“我忘带了点东西。”
“核桃苏……”赵鸿飞很苦恼地叹了口气:“你动一下好不好?你不动我们怎么下得去?”
“我在动!”苏远山狠狠喊了一声。
“前面又没有蛇,你可以大步一点。”赵鸿飞又叹了一声。
前面是没有蛇,可是有无尽的黑暗——就算身边有人扶着,或者撑着抱着之类,都不能驱逐的黑暗。
苏远山忽然明白,她习惯的,她喜欢的,不是黑暗。
是在黑暗中,看着别人的光亮。
她可以被黑暗掩住,但是外面要有光亮。
然后她的腰上忽然一紧,身子一轻,一颗心往下一落,整个人就被抱起跳到了楼下。
“你很轻阿。”赵鸿飞说着,竟然还把她在空中抛了几下:“真的很轻哎。”
苏远山有种想死的感觉。
而赵鸿飞抛完了,依然毫无所知地把她放下。
苏远山的腿已经没法站住了,他一把扶住,还很奇怪地问了一声:“你的腿伤很重?”
苏远山平了平呼吸,声音有点颤抖:“我的手还可以打人。”
赵鸿飞笑了起来,抬头不小心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花满楼,忽然脸红了,有些支吾着道:“花兄,我和核桃苏只是……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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