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还曾把这件事当成玩笑地和任浩杰说起过。她那是一定以为只有四岁的任浩杰根本什么都不懂,不可能会记得这样的事情。
然而任浩杰不但记得,后来在她走了很久以后,他还常常想起。他想,当时管家一定用了很难听的话来骂她,因为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忘记过。
而她的一双手也在婴儿油的滋润下变的光滑而细腻,当任浩杰可以记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手是黝黑的,粗糙的,是见不得人的。
对他来说,那就是母亲的手,温暖而柔软,每个夜晚,他都必须在这双手的抚摸下,才能安然入睡。
而那时的平安也早已经不是刚从农村走出来那个土气质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了。
她变得丰腴婀娜,皮肤也白皙细腻了很多,甚至比许多城市里成长起来的女孩儿都要好看。但是管家都她的态度却依然没有改变,稍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便恶语相向,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平安。
刚开始的时候,平安还会落下几滴屈辱的眼泪,后来日子久了,她也不哭了,只是苦涩地笑。她一边摇着任浩杰的摇篮,一边望着那代表着温暖、安心、以及年幼的自己对于母爱的理解。在幼年的任浩杰看来,平安就是他的妈妈。这一点,任浩杰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任浩铭。
但是那却是不争的事实。每当他看到那抹粉红色的身影逐渐接近,他就会莫名地高兴起来,他会笑,从一开始无声地扬起嘴角,到后来清亮悦耳的咯咯笑声,因为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他的庇护所,只要有那抹粉红色的身影在,任浩杰就觉得很安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平安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她从来没有哭出声音来过,她总是一个人怔怔地望着天边,然后很轻很轻地在任浩杰耳边说话。
“小杰长大了想要去哪儿呢,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大很美好。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总想着到外面来看看,现在出来了,反倒开始怀念起村子里的安逸来。我们村里有一片特别大的平原。以前每次干完农活,村里的年轻男女就在那里面嬉闹玩耍。那时,我们村里有一个小伙子,叫阿刚。他长得可好了,那么高的个子,身子可壮实了,一个人可以抗十袋白面,是我们村子里最有劲的小伙子。而且他还很聪明,有一次自己做了一枚风筝,就是些碎步,还有废雨伞架子。但是还真的就在天上飞起来了,我那天可开心了,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就是在那天,阿刚跟我说他喜欢我,以后想娶我。可是他现在没有钱,所以他打算到城里去打工,等他攒够十万块钱了,就回村娶我。他走了没多长时间,我也就进城了,因为我太想他了,而且我想如果两个人一起挣的话,一定能更快攒够十万块钱。现在,钱倒是攒的差不多了,可是我,我已经不可能嫁给阿刚了,因为我已经不干净了。”
她总是重复地给任浩杰讲述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好像只有这样,她心里的苦,心里的痛才能有所纾解。那时,任浩杰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是自己不干净,因为在他看来,她已经很干净了。
虽然她总是穿差不多一样的衣服,但是它们都很干净,有着洗衣服特有的香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的味道很好闻,他习惯了这种味道,让他感到很心安。
就是当他的母亲,那个当生下他不到一个星期就急着给他断奶,长这么大他也没见过几面,狠狠地甩了平安几个巴掌,骂她是婊子贱货的时候,他也不明白这些词汇和平安所说的“不干净”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
任浩杰记得那天,那个平安口中的阿刚也在,他还给他带了一个很廉价但是在任浩杰看来很新奇的木质小车。
母亲好像很激动,她跑过来抱起在地上玩耍的任浩杰,将他手中的那辆木质小车用力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一脚,她叫嚣着,让平安滚出这个家,现在就滚,马上离开
任浩杰当时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残忍地摔坏了自己心爱的玩具,还是听到平安要离开的消息,总之他很大声地哭起来。
现在想起了,那仍然是一个很混乱的场面。他记得他的父亲当时也回来了,阿刚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想要打他的父亲,结果保安将阿刚摁到了地上。
他们的父母在互相谩骂着,平安扑倒在地上,求着他们别打了,她在哭,任浩杰也在哭,而其他人仿佛陷入一种无休无止的争吵。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哭声,吼声,还有拳头打在人的身体上的声音,他看到阿刚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到那个被摔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木质玩具车上。
他不记得这所有的一切是怎么结束的,正如同他不记得它是怎么开始的一样。那天晚上,平安没有陪他入睡。八岁的任浩铭把被子帮弟弟盖好,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床边。那时的任浩铭就已经具备了一种叫做沉默的气质。
任浩杰问他,平安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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