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个死人。
顾言曦当然还不是个死人,虽然他此刻只是虚悬着一口气,但仍旧走得稳健,破败的衣角在他身后的甬道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虽已伤痕累累气若游丝,却仍旧风骨不减分毫。
押解的狱卒与甬道两侧的囚徒均望而生畏,视之毕敬。
顾言曦,可温润圆滑,可惊才绝艳;可内敛沉静,也可锋芒毕现;可为良相,可当将才;能文能武可退可进,虽能百般变化驭于内,但却有个坏毛病多年都不能改掉——天生傲骨,不可欺。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平承王季七瞬正从南侧边境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宝马良驹不知累死了几匹,一日千里直奔都城。
七天后他奔入城门,过府不入,越宫不觐,直冲天地牢。
顾言曦看着满面风尘,一身狼狈的季七瞬,忽然就笑了。
而季七瞬看着惨白如鬼,一身血污的顾言曦,却皱紧了眉头。
“丰神俊逸名满天下的平承王,现下怎么跟只土猴一样?”顾言曦愉悦道。
“昔日宛如谪仙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如今又怎像一条丧家之犬?”季七瞬隐含怒气,目光灼灼。
“有时人和畜生并没有什么分别,人要发起狠来,那心肠却是猪狗不如;人要是落魄了,境遇也不一定比畜生好的了多少,这么说来其实是人不如畜?我是人是狗又有何分别?”顾言曦一席话说得好似事不关己一般,眉宇间尽是淡然。
季七瞬走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问道:“那晚,为什么不走?现在,又为什么不逃?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能困得住你?”他淡淡扫过那沉重铁链,剑眉一挑。
顾言曦双目轻阖,缓缓靠在季七瞬肩头,哑然失笑道:“小七,莫要把我当做神仙。其实那晚已准备走,却中途生变,想着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便跟着回来了;而现在虽想逃,却已真的逃不掉了。”
这时,季七瞬翻手扣住他的脉门,一探之下竟脸色刷白,他颤声道:“大哥他,他竟废你武功?夺你蛊母?”
“武功他给我留了三成,月檀蛊他给我留下了母卵,我中的是‘闲云七重音’受的是‘弑蛊之刑’”。
他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懒散语气,但季七瞬闻言却已目眦欲裂,‘闲云七重音’是一旦运功便魂归九泉的奇毒,而月檀蛊的母卵则需内力催生成蛊,如果一直以卵的形态寄居体内,则会日夜吸收饲主的元气,令其气虚体弱。他大哥用的这招端的是要让顾言曦生不如死,从此变成废人。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现在虽想逃,却已逃不掉了。
“师傅,你放心,我会把你送出去的。”季七瞬满眼心疼的拂过眼前之人,想凭借这一拂就拂回这眼鼻口心当年的意气风发名冠天下,但是无论他拂过多少遍,眼前之人依旧苍白虚弱毫无生气,生命就这样渐至枯萎,于是他急得红了眼眶,酸了鼻息,但那晶莹的眼泪却迟迟不肯落下。
顾言曦微叹一口气道:“这天地牢,是我所建,当年也是我立下的规矩——天网恢恢画地为牢,有进无回,出则必卒。能出去的只有死人,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吗?”
季七瞬深吸一口气,抚平内心的波涛汹涌,冷冷一笑:“死了,不就可以出去了吗?”
腊月十三,襄国丞相顾言曦获罪被捕,震惊朝野,轰动天下。
腊月十四,朝堂上下文臣武将齐向襄王究问丞相之罪,殿内众声难息,终日不宁。
腊月二十一,平承王进宫面圣,偕众臣殿外长跪三天三夜,为顾言曦请旨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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