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萎靡,城外无人收敛的尸骨越积越多,死亡的恐惧浓重的罩在百姓心头,没了玩乐心思,早早就歇息,今宵不知命数几何,抓紧时间对着日日口角的同枕人说几句掏心窝的心里话,黑灯瞎火里,也有温情脉脉。
夜凉如水,赵子衿推开门,们轴吱呀暗响,细风从门口灌进去,拂动屋内昏黄烛光动摇曳,他朝内一看,没看见人,猜想顾恽是在里屋,进去反手阖上门,越过桌椅拐了个弯,就见束起的帘帐后的里屋正中,搁着沐浴用的木桶,桶沿还挂着一层稀疏的水光,说明此间主人方才洗漱。
赵子衿又朝里走了几步,就见顾恽歪倒靠在床头,双目阖上呼吸清浅,睡着模样,一头湿发搭在肩头和后背,正淅淅沥沥的积攒着小水珠,汇的足够,便从末端滴下去。他手臂滑落在身侧,指尖捏住一方毛巾,半片悬在空中,想是擦着头发就瞌睡过去。
赵子衿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盯着他细看,顾恽忙的脚不沾地,自己几日没能好好看看他,只见他眼底青黑浓重一片,在紧闭的眼睫下晕出一块更大的扇形,自上而下黛色愈浅,是日积月累的疲倦和乏睡,连自己推门进来,他都没发现。唇上粗砺一片翘起的死皮,因为多日不停奔走,时常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赵子衿心疼的厉害,却又不能替他奔走,世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到处都是哀嚎和死亡,触目皆是灰霾和死别,浓重的悲哀弥漫在空气里,连他都不再打那主意,琢磨着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抹黑带顾恽远离这些烦乱俗世,寻处世外桃源过暮鼓晨钟的生活。
他无声叹口气,动作轻虚的将顾恽手里的毛巾拖走,在对着他的床头蹲下,手臂抬起,高度正好和顾恽铺落在床板上的头发相当,捞过他还在滴水的头发拿毛巾裹住摩尼揉搓,给他细细擦了个半干,将人放倒在床上躺好。搬动间顾恽眼皮微动,像是要转醒,却不知是气息熟悉还是怎的,又渐渐平静下来。
赵子衿瞧见他细微的脸色变化,笑着低头在他唇上碾上,飞快的舔了他发干的唇角,小心惊醒他而有些遗憾的退开,给他掖好被脚,心里暗自盘算思量起来。
他们被困云锣赠灾已有两月,京中由德高望重的元老如文丞相以及怀南王等在官员中筹来的银资即将抵达。阿恽连同罗艺等人,也是天高皇帝远,阳奉阴违的派着影卫北上征集银粮药材,手段并不光明,可用在为富不仁的人身上,也没什么叫人同情的地方;再者刘叔对于瘟疫的研析也颇有进展,有几例病患虽不说治愈,发烧咳嗽,却一直未死亡,这可算得天大的好消息。
为今当务之急,一是稳定秩序和人心,二是不断充盈银粮和药草,晓以时日,瘟疫对症药方配法,总会治出。
赵子衿垂下眼,拽了顾恽一只手扣在手里,松松勾挠指节交缠,想着这些都是阿恽揽下的事务,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每日做的,就是在院子里对着煨煮的药罐子思索金蚕蛊的解法,好早日解了后顾之忧,不叫那人忧虑担心。
以毒攻毒是无药可解时最有效的办法,可金蚕蛊为蛊毒至尊,百毒不侵,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引渡至旁人身上,金蚕蛊以毒喂养,毒性越烈,蛊虫越喜,寻天下至毒药草,或许可以一试。
赵子衿后来不止一次的提起过,要看百毒老叟给顾恽的那张药方纸条,顾恽藏掖了几次后来还是拗不过自己,给自己看了,赵子衿将上头笔画刻在脑子里,回头临摹了一张找人看,和顾恽说的却几无差异,这就更加让他坚信,这纸条,不是原来那张,那原来的里头到底有什么,叫他这样苦心波折的瞒着自己。
不过上头的信息也不是全无作用,起码那味龙胆草,就是稀有罕见的剧毒之物,寻得此物做药引,大抵错不了。他已命王府影卫暗中出门寻药,至今传书不断,龙胆草的踪迹依旧未明,他也沉得住气,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找到了,那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他其实不是有法子,叫顾恽吐露真言,十二楼的迷魂术相当了得,他虽然不算精通,可配着药物,效果也不凡。可迷魂术说到底,就是和人的意志做拉锯战的一门邪术,像顾恽这样清醒和坚定的,施术程度深了,极有可能会伤脑子,他舍不得叫他受这份罪,便想着自己独自一人尽快解决金蚕蛊这个隐患。
说起隐患,赵子衿心里一沉,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之前一直变故不断,先是蛇山中蛊,后是遣任巡抚,刚来到云锣,就蛊毒发作被人捅了一刀昏睡将近十日,而昏迷的第七日,就是每隔两月给幽明鉴解药的时间。按理说他药丸告罄,怎么也该联络自己,可这个月来,自己并未收到来自幽州的只言片语,幽明鉴没有,王府埋下的探子也没有。
难不成,幽明鉴这么快,就已经找到了解药?还是找到了深藏山野的世外高人?……
幽明鉴是个难缠的对手,特别是这一生他为了陪在顾恽身边,在地府对着网开一面的阎罗发过誓,要一世积德行善,不能像上一世那样随性所欲满手沾血。可幽明鉴不一样,他的性子有些像容颂语,心狠手辣、疯癫执着,可野心和手段,却比容颂语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容颂语心心念念只有一人,幽明鉴却意欲蚕食吞并天下;容颂语满手血腥,却不喜欢耍阴谋诡计,而幽明鉴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赵子衿心道,幽明鉴这人,还是早些除掉为好。
他正想着如何布置,门外突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听方位是朝着这里而来,赵子衿瞟了呼吸平稳的顾恽一眼,眉头一皱,心想不知又是哪位大人三更半夜的找上门来,正欲上门去堵截,就听门外不近不远的响起一道禀告:“大人,门外有个孩子,吵着要见王爷。”
顾恽睡得本就浅,之前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在挪动自己,他知道那是赵子衿,眼皮子打架粘连的厉害,也就没睁眼,这会被这声音一闹,立刻就眯眼掀开一条缝,抬腕揉揉眉心,就见赵子衿坐在床头,盯着门口,眉心蹙成一道川,有些薄怒似的。
顾恽撑起半拉胳膊,窸窣的动静让赵子衿回过头来,他看着顾恽不说话,神情里已然不显山不露水,可顾恽就是在他平静的皮相下,看到了怒气。他撑坐起来,将两人紧扣的手臂拖起来摇晃一下,笑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杵着干嘛呢?”
他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未醒的暗哑,语气里又听不出质问和疑惑,合着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似水。赵子衿忍住他这不经意的美□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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