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桢闻言连连点头:“我正有此意!现在我就下令火速调兵,济南府绝不容有失!”
统领山东绿营总兵官周觉荣抖了抖官服,上前作揖道:“制台大人,那姚梵放了一批俘虏,其中有人逃回济南府,现在已经被末将抓了起来。”
丁宝桢连忙抬手指着周觉荣道:“可有仔细审问过?那姚梵治下如今可是一片大乱?”
周觉荣抱拳低头道:“已叫人反复审过几回,听那些俘虏说,姚梵令他们整日里修路,把青岛和即墨之间修通了一条八马并行的大道,用的据说是上好洋灰,阔气的很。那姚梵倒是守信,说是两个月劳改之后放人,结果连着干了两个月后果真便放了他们,这两个月里他们干活虽没有工钱,但是吃饱喝足,并未遭责打饿罚。”
丁宝桢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收买人心!雕虫小技!”
周觉荣继续道:“听说那姚梵成立了一个党,叫做什么,还大肆欺压乡绅,杀人如麻,笼络了无数穷汉为他效力。”
丁宝桢眯着眼道:“自古小人必结党!朋党为奸霍乱朝纲!他既然敢欺压乡绅,那他大祸临头之日已不远矣!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别看这些匪类啸聚众多,这不过是一时得势便猖狂罢了!我敢说即便我们不去打他,假以时日这伙反贼营中也必生变故!”
周觉荣提高嗓门道:“制台大人高见!下官有个好消息告诉大人,即墨郭家郭御史长子郭继修忠心报国,携家资从即墨逃到了莱州,眼下正在置办团练,郭继修送信来说,他在莱州招募了一个营的乡勇,眼下听朝廷吩咐,只等来日随朝廷大军一起进剿。”
“好!有这等忠于皇家的义士在,那些宵小还能作乱几时?”
丁宝桢大喜,他终于在一片灰暗的现实中找到了一个亮点。
“传我命令,郭继修忠心报国勇毅可嘉,可委重任,山东提督衙门特任命其团练千总衔,他的团练便叫‘修’字营。另外叫他赶紧从烟台的洋人处购置洋枪,速速练习!”
丁宝桢得了一桩喜事,兴致一下子提了起来,侃侃而谈道:“以老夫之见,那姚梵有三大败。第一大败,他生在泰西,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我大清,不服水土不通世情,合该大败!第二大败,他忘恩负义,狼子野心,叛国兴乱,实乃不义之战,人人可诛之,人心背离,合该大败!第三大败,其对我大清地理堪舆毫无所知,最远只到过济南,手里绝无大清地图,行军作战如盲似瞎,合该大败!”
众官吏听丁宝桢说得头头是道,义正辞严,不由得也渐渐镇定下来,连连称颂,大赞丁宝桢英明,不愧是久经风浪的国之柱石。
即便是姚梵在场,估计也要佩服丁宝桢不愧是老狐狸,这三条说得头头是道,很能给他手下一帮官吏们提高信心。
对丁宝桢来说最可惜的是,姚梵和他说的这三点完全挨不上边。
别说清朝的历史世情,就是世界各国这年头的历史姚梵都能清清楚楚的查阅到。而领导的人民革命的洪流对于封建王朝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人心向背完全是一边倒。
至于地图,姚梵手里不但有来自未来的卫星图,还有1900年日本陆军部版本的清国地图,日本人狼子野心,早在甲午之前就已经派出间谍深入中国全境进行实地测绘,绘制标注了清国的所有道路和城镇。姚梵甚至还有1935年版本的侵华日军使用的中国地图,比起1900年版本来,1935年陆军部版本更加详尽,甚至连小路都没有放过。当初解放军就是用着缴获来的日军地图进行作战的,越用越是心惊肉跳,感慨日本人亡中华之心久矣!处心积虑的制作出这样详尽的地图,很多地理位置和小路标注甚至连许多当地人都不清楚,但日本人却掌握的如此详细!
不过地图对于姚梵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在席卷一切的人民战争的滔天洪流面前,丁宝桢只是一叶障目的螳臂当车之徒罢了。
为了防范姚梵从淄博进犯济南,丁宝桢接着发布命令,全济南所有大户,家家都要派出精壮的武装家丁,另外再把河道衙门的巡河兵勇、济南府各衙门的差役武装起来,加上民夫一共要凑足两万人,在提督衙门安排的武官带领下操练长矛大刀和库存的六百多杆火枪。
丁宝桢同时喊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口号,可他这是自作多情,姚梵根本没打算要现在就进攻济南,只由着他瞎折腾去。
济南城内大校场上,清军正在拼命地操练着,一个留了八字卷须胡的营官手里拿着皮鞭,只要见到士兵动作不到位,立刻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前日里还活活打死两个倔头倔脑的被拉壮丁的民夫。
尤大春是刚从即墨战俘营放出来的,没想到刚回济南就又被抓进了兵营,如今依然是勇丁。
刚才训练中因为跑八卦阵的速度太慢,尤大春的头上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一条血痕从额头沿着头皮一直延伸进了辫根的头发。
操练结束后,尤大春在兵营里蜷坐在通铺大炕一角默默垂泪,他恨自己胆小,如果当初留在胶州,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和尤大春遍在一组搭档练习鸳鸯阵的藤牌兵名叫杨发隆,他坐到尤大春身边,说:“大春,别伤心了,当兵吃饷就是这样,挨打是常有的事。不过你说的那些胶贼当真是那么没有分寸?当兵的和当官的一个德行?穿一样的衣服?干一样的活?”
尤大春一听是说那些胶贼,顿时来了劲:“我听他们说,那叫做官兵一体,当官的和当兵的都是庄稼人,自然是说一样的话,干一样的活。他们还说人人生来平等,我就闹不懂这话,谁不知道人生下来就有高低贵贱,咋就能平等了呢?反正那些胶贼说得都是些大逆不道的浑话,不说也罢。”
杨发隆啧啧地叹道:“稀奇呢,稀奇呢,真是稀奇,我看这些胶贼真是疯了。”
尤大春抱着膝盖蜷在那里不再说话,他在想自己在战俘营参加的那一次次诉苦,当时自己说起从小到大受的苦,挨的鞭子棍子数不清,就流了好多眼泪,可是一想到济南府还住着双目失明的老娘,他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些胶贼都是些和气的庄稼人,对尤大春和所有战俘身上的银钱都分文未取,临走还给每个人发了一两银子路费,他们说他们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军队,将来要解放全中国,他们又说尤大春也是个苦出身,是阶级兄弟,阶级兄弟不能打阶级兄弟。
“阶级兄弟。”尤大春一想起这四个字,眼泪就又哗哗地流了起来。
“真是些好人,老天爷你开开眼,保佑他们。”尤大春在心里祈祷着,祝愿这些阶级兄弟们下次能一枪打死今天揍他的那个营官,尤大春在这样想的时候,一点都没顾忌自己的安危。
“他们说了,举手投降,缴枪不杀,下次我一定远远地就跪下来,把手高高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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