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十来米的距离,今井似乎并没有看见藤川凉。
她走得很慢,全然没了平时精神的样子。影子在路灯下拖得老长,看上去十分单薄。有好几次藤川凉想要叫住她,但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再加上路灯映亮的空间毕竟有限,黑夜成了最好的遮蔽物。于是藤川凉就这样保持沉默的姿态看着今井从路的另一边走过,最终目送她消失在坡脚。
快要到夏天了,虫鸣在草丛间起起伏伏,她的世界却一片安静。
这座坂坡的地形她很熟悉:绕过坡中段的公寓,再往上走就属于当地一所私立大学。
主要办公楼,球场和学生宿舍盘踞了坡顶的位置,坡的另一面则由学校的其他部分与两幢性质为纪念堂和美术馆的建筑包围,多出来的空间被浓密的树林填补。
下坡的路有两条,一条此刻正在自己脚下,车道与人行道两用,通向最近的车站与商店街;
另一条则通往与临市相隔不远的住宅区,从中段起就由普通路面变成了相对难走的阶梯,路边还能看见附近人家的坟地,平日里除了极少的情况外从不会选择往那里走。
如此一来,今井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就更令人生疑。
藤川凉确定今井的家决不在这附近,也不可能有翻过一座坡绕路的雅兴,因此她刚才到过的地方只有两种可能:私立大学领地或是自家所在的公寓。想这些的时候她已经一路走到了公寓门前,原本的管理员先生新年辞职回了山形老家,如今窗后坐着的是个姓大野的年轻人。
尽管是新管理人但工作相当热情负责,因此楼内的居民对前任的离开也就没有太多不适应。
藤川凉向大野打了招呼,出于礼貌送了他京都带回的特产,顺便试探着问他,刚才是否有和她年龄差不多的陌生女孩子在公寓楼出入,理所当然得到了大野否定的回答。“毕竟都已经那么晚了,一般来说即使进了公寓,女孩子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离开吧,”他说着含义暧昧的俏皮话大笑起来,“倒是你隔壁的冈本先生半小时前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藤川凉附和着笑笑,在心里默默将第二种可能排除。
至于去大学的第一种可能……她带着疑惑上了楼,边思索边将房门打开。
既然大野说冈本先生出门还没有回来,那就明天再将特产给他好了。她这样想,继续将心思放在今井的事上。说实话比起来到这所公寓,今井去大学的猜测倒更容易找到理由。藤川凉想起自己当初念大学的时候,学部里就有过仗着大学生身份与高中女生交往的男生。
与同龄男生相比,无论外貌,学识或思想都更加丰富的大学生无疑对大多渴望成熟的高中女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她们陷在这种介于男孩和男人界限之间的魅力无法自拔,往往直到遭遇背叛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的玩物。想要向对方讨个说法,到头来得到的只有无情的嘲讽奚落——而刚才今井脸上的指印,是否就和这些有关呢?
猜测似乎变得不负责任起来,意识到这点后藤川凉连忙将心思从中抽离。
事实上尽管好奇,她也绝不会亲自去向今井求证这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或不愿被旁人窥探到的地方,秘密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藤川凉不禁想到了那个关于驴耳国王与树洞的故事。她敢肯定今井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今夜的狼狈,就像藤川凉自己也无法想像,如果有朝一日身边的某个人问起她那重叠的两年时间,自己的心脏又是否会骤停几秒。
无人知晓的状态,才是最令人安心的空间。
将近十点的时候冈本先生终于回来。藤川凉听见隔壁的开锁声,穿过玄关打开房门。
“你回来了啊,”冈本先生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勉强挤出微笑,也并没有过多追问为何回来的时间与原本所说的不同,“关西怎么样?”他只是客套地问。藤川凉注意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就像是许多因为工作压力出门买醉的中年人一样。
她点点头:“很有意思,”说着将土产递过去,“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当作心意吧。”
非常普通的京果子,和大多和式点心一样,外观艳丽,口味大同小异。特别对曾经在关西生活多年的冈本……或者该说福岛先生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但他还是道谢收下,“藤川小姐真是个细致的人,”他说着,目光触到包装上的图画后变得柔和:做成桃形的草莓大福,糯米皮下是豆沙馅和完整的草莓。“记得我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赤福的京果子。”
藤川凉顿时尴尬地不说话。尽管冈本的目光中温柔要大于悲伤,但藤川凉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意中戳到了冈本的痛处。她想起冈本曾经的介绍:他的大女儿已死,二女儿和妻子一起同他反目,曾经的家庭支离破碎。藤川凉不知所措,笑容凝固在脸上,站在半开的门口一时间进退不得。但冈本的话并没有说完。只见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叹了口气,“真是抱歉,藤川小姐,说了许多奇怪的话……但今天,其实是由利子的忌日,我的大女儿。”
比料想的更加糟糕的状况。如此一来,他在这样的休息日夜晚出门买醉,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藤川凉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向他道歉,“真是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冈本却及时出手制止了她鞠躬的动作,“和藤川小姐没有关系,相反的,我应该向你道谢才对。”这个曾经得意如今落魄的中年男子大度地笑起来,“去了的人已经回不来了。比起陷在里面,或许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藤川凉怀着复杂地心情与他到了晚安,关上房门后靠在门背上,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时间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连成莫比斯环。人能够承载的痛和罪,到底什么时候能看到尽头?
她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祈祷接下去的几天避免与冈本先生照面,以避免尴尬的延续。
整理完了房间与第二天需要的东西,她设了闹钟早早睡下。
修学旅行已经结束,隔天就要恢复上课。据说暑假过后就将正式分科——冰帝的分科时间相对于其他私立学校来说晚了不止一点,或许是因为几乎没有升学压力的缘故,藤川凉也算其中的一员。尽管现阶段成绩过得去,尽管从前念的是同样被学校隶属的立海大,但想想包括律和刚刚升学的树之内的家人都在冰帝大学部就读,也就没了想要跳脱出去的打算。
藤川凉从没有太大的抱负。她明白自己是女人,简单安稳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但对于小部分想要考取外校的学生来说,分科的这一年就是最大的关键,因此他们不得不对学习投入更多精力以争取将偏差值上升更多。比如注定要学医的忍足——虽然在天满神社没能看见他的许愿牌,但在之后的大阪之行中谦也已经清楚透露出了这一点。
他说忍足的目标始终是东大医学部——并非因为喜欢讨厌或家庭的压力,或许只是因为这样的挑战性符合他一贯的作风。而在说到自己的父母也殷切期盼谦也能够成为忍足的同学(他们似乎已经认定忍足能够考取)后谦也几乎就想离家出走,“原因不解释!”他咬牙。
或许正因为想要专心投入学习的缘故,在修学旅行结束后的六月,东京大赛开始的时候,忍足却急流勇退递交了退部申请,令一众人大惊失色。迹部离开后网球部群龙无首,他的几位同级生实力没有争议却互相推托不愿接手,一年级的新人——尤指凤和日吉尽管前途无量但暂时资历尚浅,不足服众,因此暂时位居部长之位的是一名连忍足自己都记不清名字的三年级前辈,因为打算升学的关系能够继续参加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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