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新的到来,对主人家来说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可毕竟远来是客,又怎敢把人扫地出门?
现在他坐下来,也没说之前那些骇人的话题了,至于之前跟他同来的许姓文生,早已经坐得远远的了。
周道新是很孤独的一个人,因为其性情怪癖,所以即便有朋友,也常常很快就被他给逼得没法儿继续交朋友。别人都觉得周道新可怜,可周道新偏偏最享受那种看着所有人色变,而自己处之淡然的感觉。
可是今日,面不改色的人竟然不止自己一个,这可就不怎么美了。
他目光从年纪还小的年羹尧脸上扫过去,接着看向了饶有兴致的隆科多,最后落到了自己身边的张廷玉身上。
周道新笑嘻嘻地端了一杯酒,“我迟来,先干为敬。”
说完,一杯酒下肚,咂了咂嘴,似乎觉得这酒的味道不大好。
年羹尧不大想搭理这个人,只看着这人文文弱弱,不是武夫之属。他年纪小,只盼着当个将军,低下头,自己吃饭吃菜,他淡定得很。
隆科多之前被年希尧提醒了一下,这会儿顾及着明珠家的颜面,也不搭话。
最后就剩下一个张廷玉,那周道新看他在旁边,就轻轻跟他一碰杯:“张二公子好,相逢即是有缘,来喝一杯……”
张廷玉端着酒杯,听了这话,其实是不喝也不好。
他没拂这周道新的面子,将这杯中酒饮尽,却还是没有一句话。
周围的席面,在经历过之前的短暂寂静之后,又恢复了热闹,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起来。
张廷瓒那边有纳兰揆叙等人陪着,多的是人跟他说话,张廷璐跟张廷玉这边就相对地冷清一些,倒是这二公子三公子都不大在乎,看着没有任何的异样。
“这人到底是谁啊?”
女客们这边,李臻儿将筷子一放,看着满桌雅致的全梅宴,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纳兰婉容也觉得倒胃口,一招手叫了个丫鬟来,去外面打听了,才知道是个举人,叫周道新。
顾怀袖也坐在这一桌,自然听见了有关于周道新的事情。
怎么觉得,这一个周道新,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呢?
这天底下,但凡是天才,总有那么一些不被人理解的怪癖。
顾怀袖觉得,这周道新就很像。
她反正是高兴了,搁下筷子也不说话。
女客们这边别别扭扭地吃完了这一顿,胆子大的还能再动两筷子,胆子小的却就干坐着了。
中午一场宴席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下午时候众人就去屋里下棋或者是玩叶子牌,也有的姑娘喜欢女红作画一类,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
顾怀袖自然只能跟陈氏、孙连翘等人凑在一起,李臻儿已经跟纳兰婉容直接去了纳兰小姐的香闺,像是有不少的私房话要说。
“汉家小姐之中,有资格跟纳兰小姐玩在一起的,也只有李臻儿小姐了。若是小姑还在府中,没有远嫁,倒是也能凑上去说说话的。不过小姑性子古怪,也不一定愿意凑上去。”
陈氏随口起了个话头,言语之中提及的“小姑”,自然是张家那一位唯一的姑娘。
顾怀袖记得自己在桐城的时候听说过这一位,似乎是张廷玉的姐姐,早年就已经出阁了。她执意要嫁给一名商人,现在跟着那商人走南闯北,也不知到了哪里。倒是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平安信传来。
张英的这一个女儿,倒是很有骨气,至少顾怀袖觉得很喜欢。
她不由问道:“我进了张府也有一些日子了,还没怎么听说大姑的事情呢,大嫂你似乎清楚,不如说说?”
孙连翘也在一旁跟着,凑了一耳朵上来听。
陈氏笑道:“那可也是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不过就是胆子太大了,太活泼一些。我还记得她执意要嫁给那商人的时候,公公差点气得请了家法,可到底还是疼着小姑,应允了。小姑远嫁,再没回来过,听说跟着走南闯北地,有时候信从甘肃陕西来,有的时候又从山东来,近的时候在长江头,远的时候在长江尾,一年也没个定数。”
这种生活,未必不是有滋有味的。
顾怀袖也跟着顾贞观四处走过,不过那是自己的父亲陪同着,游山玩水,更不是不归家。
想来这一位张家姑娘是潇洒至极的,这些事情竟然都不顾了。
作为汉家官小姐,竟然肯委身下嫁给一个商人,还跟着四处走,不可谓是不惊世骇俗了。
“不知大姑闺名?”
“名字可好听着呢。叫望仙,一望而知谪仙,好名字哎……”
陈氏说着,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润,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她倒是个少见豁达的人,我瞧着指不定跟二弟妹投缘。”
顾怀袖倒是没指望那么多,总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张望仙再跟自己投缘也是不相干的。
她倒是又明白了,为什么张英一家对自己的事情接受度那么高,只因为张家还有个更出格的姑娘,也难怪张英从不介意,还挺欣赏顾怀袖了。
她算是明白了一桩疑惑,又已经走到了园子里。
陈氏停在一丛梅花树下,伸手接住片片粉白的梅花,只觉得那梅花瓣碎玉一样躺在她手心里,有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顾怀袖只觉得陈氏站在花里,那脸色却比花更白。
孙连翘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似乎知道顾怀袖心里在想什么。
她们在园子里逛,却不知道男客们那边已经又来了贵客。
谁也没想到,大阿哥胤褆竟然一点也不遮掩,大喇喇地就进了明珠府,直接找纳兰揆叙去了。
虽然明珠是大阿哥党,可纳兰揆叙作为纳兰家的一枚棋子,却并不是准备放在大阿哥的身边的,现在他平白来找纳兰揆叙说话,纳兰揆叙也只能应付了事了。
好好一个吟梅宴,竟然来了皇宫里的皇子,这不是败坏气氛吗?
在这些个天潢贵胄面前,又有几个人能放开?
偏偏这一位大阿哥,还是位粗人,不知道什么吟诗作画,破坏气氛得很。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敢坐在那里听他吹嘘自己骑马射箭多厉害多厉害,一旁的年羹尧早不耐烦,竟然开口道:“大千岁果然这样厉害吗?”
胤褆一直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戎马疆场的料。
他把纳兰明珠老狐狸的府上,直接当成了自己的府邸,说话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他正吹嘘得高兴呢,怎么忽然冒出个毛头小子来,说这样的话?
“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子,敢这样问爷?”
年希尧只觉得头大如斗,他上前,战战兢兢一躬身:“大千岁莫怪,舍弟年幼猖狂,不知进退,若冲撞了大千岁……”
“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如今的小娃娃也真是口气越来越狂了,到底哪家的?哦,我倒是认出你来了,这不是年侍郎家的大公子吗?想必这是你弟弟年羹尧了。”
胤褆眉头一扬,冷笑了一声,竟然起身道:“今儿大家都在,我看着天气也好,不如大家往校场走走,暖和暖和身子?”
年羹尧年纪不大,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他一挺胸板:“大千岁是想跟我比比吗?”
原本气氛都还好,虽觉得大千岁来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没想到年遐龄这二儿子口出狂言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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