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帘下燃着一炉炭火,烟很轻。她端坐在苇席上,仍微微侧过头,去望院中的树。一个绿衣小婢立在她身后,梳理她如墨的长发。
听人说,这许太宰有四位公子,却只一个女儿。那么这位很美的女子就是当年那脏兮兮的小家伙。
我忽然记起,距我说很快就回来看她时,已经过去将近十年。忽然见到阔别多年的孩子已是一副成人模样,这比目睹一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化作老妪更令人唏嘘。既然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只好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少陵原上草木、土石都被覆在雪下,我望过去,只觉天地间除了雪,什么都没有了。而我,挑着空担子,走在雪里,应当也让人看不大分明,于是,也没有了我。
昨晚抚琴时所见的回忆使我大为惊异。那曾站在梅花树下的女子,大约就是我前世的恋人。但她竟与云思,在忘川河中与我相互陪伴了两百年云思,有着相同的面孔。
我又想起了那个雨夜,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同样与云思长得一模一样的受伤女子。
为什么要无处不在?
她的脸孔为什么要同时出现在我的前世和今生?难道我所要寻找的就是云思么?一场大醉,已让我清醒,记起她现在应该还浸泡在河水中,等着在人世与一个男子重逢。或许,只因为云思恰巧与我前世的情人有着相同的面孔,作为鬼魂时一向暴戾的我,才会与她相伴,对她想入非非。
无论如何,我总要再次寻到那张面孔,寻个究竟。
☆、青袍度白马
“她究竟何时才能醒来?我最多只能等三个月。三个月后,若你还是不知怎么医治,可以开一剂□□。”困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听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这样冷冷对我说道。
我手里捻着只白瓷杯,口中又苦又涩的汁水翻卷,好容易才咽到喉咙里去。
离开皇宫后第二天一早,我正忙着,却突然被绾云楼的主人请来吃茶,这大约是我今年最晦气的一件事。
绾云楼的主人被称为云夫人,据说她只允许别人这样称呼。一个妓院的鸨母,却要求被尊称为夫人,实在好笑。叫一叫也没什么,反正被嫖客唤作仙子的□□也多了去了,反正谁都明知她不配。
云夫人此前为莲若找了几个汴州城里最出名的大夫,最后还是不得不转回来找我。在刚刚半个时辰里,我就像一个死囚一样被盘问斥责了许多次,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杯苦茶。总之,在她面前,怎么说都是错,怎么站都是错,怎么坐都是错,连活着都是错。
真正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是,她的声音。云夫人身姿体态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白而且细滑的脖颈,一头直垂腰际的乌发极美。但声音却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妇。让人想弄清她的年龄,但她脸上却永远戴着一面纯银制成的,冷冰冰的面具。
据绾云楼里饶舌的姑娘说,云夫人就是洗澡睡觉也不肯把面具摘下。
“哼!莲若这贱骨头,从小便让我失望,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贱人。我为养活她费尽心血,她倒好,翅膀硬了就不听使唤,平日里故作清高,摆一副公主样子。到头来还不是半死不活地躺在这烟花巷里……”
听着云夫人的声音如同被针扎一样。我极力安慰自己说,即便她长得像西施,这么久没洗脸,一定脏得要命,也早捂出痱子了,小孩子定会被她的脸吓坏。才忍住没向她长着很漂亮头发的那颗脑袋上招呼一拳,再把她的面具扯下,再剥光衣裳,让人带去游街示众。
你说,你只能等三个月,可你若是活不过三个月呢?云夫人。
“这里实在太闷,我快喘不过气了。”我听了这番胡话后冷笑道,也不再看她,就起身去打开窗子。光泄进来,照见那些细小飞舞的尘埃。我疑心若是让云夫人站在这光里,她是否会如同故事里的鬼魅一样现出原形,再化为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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