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谢怀搓了搓手,让城墙上的林颁洛等着,东摸摸西摸摸,不知从哪片土里刨出张正面写着首风骚呛鼻的情诗的洒金粉笺,又不知从哪捡了根木炭,掸了掸粉笺上的土灰,挥舞起一手无风起浪的行楷,翻过背面,一边写一边报菜名。
“葱油烙饼烫干丝千层油糕糖油蝴蝶卷蜂糖糕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蹄黄泥煨鸡金香饼肉酿生麸无锡排骨清炖鸡孚酱鸭糟鱼酱猪头肉……”
除了李昙生活经历比较丰富,其他将士们听都没听过这些菜名。但谢怀不骂人的时候,那把嗓子格外美味,他们人均听出了二斤口水。
将士们眼巴巴看着谢怀把粉笺折吧折吧丢进了城墙上垂下来的篮子里,看着篮子慢腾腾地被提了上去,又看着墙头上的户部林大人打开看完回了信,回头下城墙去鼓捣了小半个时辰,几百个篮子又慢腾腾地被放了下来。
几百个篮子中盛满白面条,当中一篮中一张巨额银票,上书一行大字:朝廷尚在吃糠咽菜耳,如意楼菜单用来下饭便罢了。
谢怀抬手扶额,离得近的李昙听到他难掩沙哑地骂了一声:“……难怪跟老二臭味相投,真他娘抠。”
刀疤脸小兵吸溜了口面条,又吸溜一声鼻涕,“那怎么舍得花银票呢?”
同为刀疤脸的李昙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现在城里银票怕是还没草纸值钱呢。”
大伙别无选择地接受了林颁洛送下来的酱油就光面条,愁眉苦脸地吃完,开始支帐篷点篝火。李昙娇贵惯了,干不利索这些事,便叫刀疤脸小兵过来,“你来搞!”
小兵操着虎里虎气的家乡话说:“我?你想干哈?我可是副校尉啊!找揍是不?”
成天除了结巴就是“我是副校尉”,就因为副校尉比鹰扬卫高一级。官高一级压死人,但李昙简直没见过这么磕碜的副校尉。
他当即没眼看地移开目光,琢磨了一下个中好手是谁,随即大喊一声:“宿羽呢?!宿羽!宿羽!宿羽!——”
李公子叫魂似的一口气喊了九百声,宿羽终于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冲他屁股后头给了一脚,把他踹了个不留情面的大马趴,没好气道:“别吵。”
霸王花花脸朝下往地上一磕,他这才想起来宿羽这一路上的闹心德性,爬起来问:“怀王又咋了?”
宿羽没吭声,蹲下去拿尖石头挖了个坑,把木头楔进去扎好,半天才拿手背拢了一下掉下来的碎发,“……反正别吵他。”
谢怀这一路病得七荤八素,偏偏又是史无前例的苦行军途中,拢共加起来也没睡够五个时辰。谢大药罐子天生脸俏下巴尖,本来就没二两肉,现在都瘦得脱了相,饶是宿羽见惯了死人,也都觉得这个慢腾腾的死法有些吓人。
宿羽一直觉得谢怀虽然每年生三百顿病,身子骨是不甚强气,但折腾了快三十岁都还是生龙活虎的,可见从长远来看,谢怀其实算是罕见的皮实耐操,是个多灾多难和长命百岁兼于一身的材料,如果肯下功夫钻研,没准能当神仙。
但从那一口不合时宜的血开始,宿羽就像被天雷劈中了脑壳似的,莫名其妙地担忧起来。
——说是担忧,其实刨去做不完的事打不完的仗,他一天之中也就有那么两三个瞬间的空闲,无一例外地全部用来往坏处想。
宿羽拦不住自己的思绪任马由缰,所以千辛万苦给自己找事。他甚至在路上捡了本烧毁了一半的医书,每天守夜的时候,他就着篝火微弱的火光,艰难地辨认上头的字,已经看到了“身大热,反欲得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肤,热在骨髓也。”
他盯着跳来跳去的火苗琢磨了半天。
谢怀身上一会冷一会热,一会怕冷一会怕热,症状天马行空,好像和哪条都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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