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易珠站起身来,随手在榆木搁架前拿了一只白釉瓷雕在手中把玩:“姐姐是知道的,本朝商人是不准为官的。虽说有这辈子也花不尽的金银,终究不为正道清流所容。我们史家历年来也出了些读书的子弟,因不能科举,这书也是白读。好容易我选进宫来,自然盼望能为家中挣些脸面。”说罢叹了一声。想是心怯,终究不敢回头看我,只借瓷雕的反光查看我的神色。
我心下茫然,良久方道:“常言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你既知选入宫中不易,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
史易珠淡淡道:“因为我不甘心。”
话已至此,已无须再说。我微微叹息,温然道:“你身无半职,今天是如何进宫来的?”
史易珠道:“陆贵妃新理内宫,见我们家去年在南方采买的缎子比前年为多,钱却少花了,故此召进宫仔细询问。”
我淡淡一笑:“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锦缎的价格依蚕丝产量年年不同。”
史易珠道:“缎子的价格自是年年不同,可是去年倒比前年贵。陆贵妃现在当家,于这些吃穿用度的俗务不能不留心了。皇商们不但往异域贩货,亦轮流采买各项物事供奉内廷。去年我们家是买缎子,今年就只能买些不赚银子的杂物了。若银子使得太多,上面不高兴,若使得太少,别的皇商便要排挤。怎样替内府省钱,又不开罪同行,这分寸很难拿捏。”
红日西斜,屋里渐渐暗沉。史易珠仍不回头,索性将搁架上的陈设一一打量:“这么多皇商,也只有我们史家得了贵妃娘娘的召见。我自是盼着贵妃能将我重新选入宫。”
不惜得罪同行以求入宫,史家的决心不容小觑。我淡漠道:“当初史姑娘是怎样出宫的,难道不记得了?现在又要入宫,恐怕不易。”
史易珠道:“我是怎样出宫的,姐姐是最清楚的。我自问并没有做错事,只是因为周贵妃护短,我才不得已托了守孝的名义辞官的。”
我微微诧异:“你竟不觉得你错了?”
史易珠转身,眸光一转,逸出三分不屑:“‘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疾’[71]。杜衡母女有罪在先,我告发在后,何错之有?我若真有错,周贵妃何必命我找借口辞官,直说我犯了宫规,撵出宫去就是了。”说着眼中寒光毕现,“是周贵妃偏心,而姐姐又说动慎媛饶恕了于锦素,我方才被迫出宫。我是败于姐姐的如编贝齿、三寸之舌,败于我太心急,太轻敌了!”
的确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于是暗暗叹息,将盛满柚子瓤的刻花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柚子瓤晶莹剔透,青白釉色如青玉,史易珠翘起染了凤仙花汁的兰花指,不紧不慢地拈了一片送到口中。我叹道:“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72]难道这么久以来,你竟一丝愧疚之情都没有么?”
史易珠周身一颤,无声笑了起来:“那些大义灭亲的大话我便不说了。只说这姐妹之情。两位姐姐如此亲密,难道当初便没有相互侵害过么?”说着轻轻敲着红木小几,“是谁向皇后透露了姐姐曾为周贵妃绘像的事?分明是杜衡。姐姐一袭说辞说服皇后,裁了一半的乳母。锦素姐姐宫里最得力的温氏便这样被赶出了宫,难道不是借力打力,以此驱逐王氏么?立场有异,各为其主,纵是真心一片,亦不免相互毁伤。”
我微一苦笑,竟无法反驳。史易珠所言,句句正中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史姑娘今日为何要说这些?”
史易珠施施然用帕子擦了擦手:“我虽是盼望重入宫闱,但有于锦素在,此事难协。或许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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