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撑着头,“我不知道,报纸娱乐版是这么说,史涓生医生可是娱记心目中的大红人。”
“不可靠吧。”老太太居然与我推测起来。
而我竟也陪着她有一搭设一搭地聊下去。
真可怕,人是有感情的。任何人相处久了,都会产生异样的情绪,就像我与史老太太一样。
我看看手表,“我要走了。”
一边的平儿正在埋头画图画,听到我要走。眉毛角都不抬,他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情,也像足涓生。
“亲家太太说,有空叫你同她通个消息。”
我诧异,她在人前装得这么可怜干什么?这些年来,踩她的不是我,救济她的也不是我。
我问:“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她说你那个脾气呀,谁都知道。”
我不怒反笑,“我的脾气?我有什么脾气?”
老太太迟疑说,“那我就不知道。”
离开史家的时候我特别的闷纳,谁说我贬我都不打紧,节骨眼上我亲生老母竟然跑到不相干的人前去诉苦,这点我就想不通。我也晓得自家正在发酵阶段,霉斑点点,为着避她的势利锋,八百年不见一次面,然而还是不放过我,这种情理以外的是非实难忍受。
回到家,气得很,抓本小说看。
唐晶同我说:“子君,石头记看得四五成熟,可去买本线装聊斋志异。”
真的,明天就去买。
我目前的生活不坏呀,可是传统上来说,女人嫁不到好老公,居然还自认过得不坏,那就是有毛病,独身女人有什么资格言快乐?装得再自然亦不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传统真恨死人。
我看的一本科幻小说是老好卫斯理的著作。
他说到他“看见了自己。”
自己的另一面,他的负面。连自身都不认识的只一面,像月球的背面,永不为人知,突然暴露出来,吓得他魂不附体。
这是种经分裂的前奏,有两个自己,做着全然不同的事,有着绝对相异的性格。
看得眼困,我睡着了。
红日炎炎之下,居然做起梦来。
梦见自己走进一间华厦,听到其中一间房间中有人在哭泣,声音好不熟悉,房间并没上锁,虚掩着,不知怎地,我伸手轻轻将门推开,看到室内的情境。
一个女人独自蹲在角落,脸色憔悴,半掩着脸,正在哀哀痛哭。
看清楚她的容貌,我惊得浑身发抖,血液凝固,这不是我自己吗?细细的过时瓜子脸,大眼睛,微秃的鼻子,略肿的嘴巴,这正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哭?
我不是已经克服了一切困难?
我不是又一次的站起来了?比以前更强健更神气?
我不是以事实证明我可以生存下去?
然则我为什么会坐在此地哭?
这种哭声听了令人心酸,是绝望、受伤、滴血,临终时的哀哭,这是我吗?
这是真正的我吗?
我也哭了。
因为我看清楚了自己。我并没有痊愈,我今生今世都得带着这个伤口活下去,我失望、伤心、自惭,只是平日无论白天黑夜,我都控制得很好,使自己相信事情都已经过去,一笔勾销,直到我看到了自己。
像卫斯理一般,我看到了自己。
电话铃狂响,把我自梦中唤醒。
睁开眼,我感觉到一身是汗,一本小说压在我胸前,我压着了。
以后再也不敢看这种令人精神恍惚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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