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出现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他头戴玉冠,身着玄色锦袍,服饰隆重,俨然一个君主的派头。
他的眼中有惊有喜,但在看到架在谭夫人脖子上的剑刃时,他一下子慌了神:“二哥?”他三两步奔到竹觞跟前,“你这是做什么?!”
面前的青年与竹觞记忆中相比长高了不少,一双浓眉间残留着未退的稚气,双颊却消瘦了许多,本来神气活现的眼眸变得暗淡茫然,嘴唇上方有一圈未来得及打理的髭须,透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相称的颓然。
只听谭夫人厉声道:“莘儿,你和他废什么话!你的剑呢?”
他看到竹觞含恨的面孔,利剑正危险地挟持着母亲。他一咬牙,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谭夫人的声音狠狠的:“要是我死了,你可要替为母报仇!”
竹莘执剑的手微可不见地抖了一下,他看向竹觞,目露难色:“二哥,眼下孤竹国危在旦夕,我们就不要计较那些前尘旧事了好吗?”
“前尘旧事?”竹觞低低道,看向竹莘的眼神不无悲哀,“我只问你,孤竹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是也有你母亲的一份功劳?”
“这……”竹莘语塞。
一旁的谭夫人插话道:“莘儿尚年少,处理起国事多有生涩之处,我指点他一二又有何错?何况,孤竹国走到今天这步不过是迟早的事。”
竹觞冷笑:“说得好听,那你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做了亡国奴还有脸逃命吗?”
亡国奴三个字重重地掷在竹莘心上,他的面色刷一下白了,却仍强自镇定道:“现今齐国大军势不可挡,令支被破,山戎军也节节败退……听闻齐国君主宅心仁厚,不曾伤害当地降兵平民一分一毫,所以……二哥大可放心,我们孤竹国国民也都会平安无事。”
竹觞闭了闭眼,长叹一声:“三弟,我记得你从小有治国之志,可如今,弃城而逃便是你给举国军民的交代么?”
“……”竹莘说不下去了,他浓眉紧蹙,消瘦的面颊疲惫而萧索。
竹觞看了看四周,突然想到什么,问:“子郊呢?他不在你身边么?”
竹莘蓦地抬眼,然后神情痛苦地扭过头去:“他……他死了。”
“什么?!”竹觞震惊地看着竹莘悲伤的侧脸,不敢置信。
竹莘声音有些哽咽:“就在与齐军对战的时候,他被俘不降,于是就……”
竹觞摇着头,质问:“不对,他一名随侍文官,又怎会去前线?”
谭夫人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他放走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自己请命去的,说是要戴罪立功也不为过,只可惜啊,也是个没用的家伙——啊!”
随着她的一声惊呼,利剑割入了她的皮肉,鲜血渗了下来。
竹觞寒着脸,眼光幽暗:“他再不济,也比你们这群苟且小人强百倍!”
这时,冰冷的剑身贴上了竹觞的脖子,竹莘的手还颤抖着,声音却带着倔强:“二哥,我念在我们兄弟昔日情谊的份上,不曾想过杀你,但如果你现在下手,就别怪我……”
竹觞心下了然,口中苦涩:“是吗……”
持剑的手端了很久,两方相持不下。
当余光看到弟弟含泪的眼睛,竹觞意识到他们兄弟俩果然有那么些相似之处。他知道,他们最后都是下不了手的。
当右手放下时,他最后看了一眼竹莘,道:“我们今后便永不再见吧。”
他往后退出两步,侍卫归位,谭夫人捂着伤口一个踉跄,在侍女的搀扶下端着身子坐回车里。
“二哥。”竹莘上车时转过身来,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抿了抿嘴,道:“你保重。”
一行人马疾驰而去。竹觞静静立在那儿,背对着车马消失的方向。
远方依稀传来军队行进的声音,他知道,那是齐国的铁蹄。
刚刚与竹莘对峙的场景仍留在眼前,连同自己发出的那番斥责犹在耳畔,然而——竹觞不由自嘲,他又有何立场斥责当权者呢?毕竟,他自己也未曾为这个国家做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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