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王清霞惊得失声而愣,头伸在车窗外,傻傻地看着秦小川。秦小川那张愤怒的流泪的脸,太让她惊魂失措,甚至有点心痛了。
王清霞真的没有想到,自己愤怒之时刚一转弯,便撞倒了一个横穿马路的背着背筐的男子,一撞就撞飞出六七米,而这男子赫然是秦小川的父亲啊!
那时,秦小川整个心都沉浸在无比的愤怒与悲伤之中。他不再理会王清霞,而是扭过头去,心头痛苦万分,低头看着父亲。此时,他的父亲秦明江的背筐已然被甩飞出去,身上倒看不见伤痕,只是脸上有点擦伤,可内伤显得有些严重。
父亲苍老的面容,花白的头发,瘦小的身上有一股子浓浓的汗味儿和酒味儿,已然是气若游丝。他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秦小川,突然像是有精神了一样,眼神里充满了希望似的,咧嘴露出一口发黑的旱烟熏牙,笑道:“大驴子,呵呵,咋是你啊?”
是的,小川同志的小名就是大驴子。因为他从小身体结实,个子也长得快,又肯帮家里干活。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这家伙那时起就跟父亲在地里走,田里滚,干活闷声不开腔,人们都叫他“大驴子”。
可此时秦小川看到父亲的笑容,听到他的话,顿时悲伤无比,大叫着:“爹,你别说话,咱上医院,上医院!”
一边叫着,秦小川一边抱起父亲,朝着王清霞的宝马冲去。他见王清霞还伸头在窗外,漂亮的脸蛋儿上惊愕无比,顿时怒火冲天,吼道:“贱人,你他妈倒是打120啊!发动车子啊我艹你妈逼的!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跟你没完!!!”
王清霞有一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感觉,心头一阵慌忙,她赶紧将车点火,然后掏出了手机,却郁闷地发现没有信号啊!秦小川迅速抱着父亲拉开了宝马车的后座,坐了进去,王清霞马上朝着五陵市开去。
秦小川见王清霞的手机拿起又放下,心里特别愤怒,抱着父亲瘦小的身体,狂吼道:“贱人,你他妈怎么不打120啊?你是想让我爹死是不是?死了更好解决问题是吗?”
王清霞又气又急,一边疯狂地开着车,一边吼道:“没有信号啊,我怎么打啊?”
秦小川不理会王清霞了,确实自己家乡这一带是贫困山区,山挺高,通信讯号本来就不好。他低头看着父亲,见父亲双眼还那么有神,就感觉到不妙了,这是回光返照啊!母亲死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深深印记在他那时幼小的心灵里。那一天,母亲是打猪草时从山崖上摔下来死的。
秦小川眼泪汪汪,对父亲急道:“爹,你撑住啊!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前面王清霞听着秦小川的话,心头也是惭愧不已,发了疯一样地开着车。可就在那时,秦明江却对儿子大声道:“大驴子,呵呵,爹还说过两天给你和娜娜往城里送两个西瓜哩,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刚刚给你老丈送了瓜,和他喝了酒,往回走哩,还有十里地到家了,呵呵。大驴子,你不要骂人嘛,爹从型教你不要骂人哇!”
秦小川听得内心好痛苦,爹啊爹啊,我都没有常回家看看你,你倒是想着我的莫娜娜那贱人。莫娜娜,你他妈继续偷人吧,偷吧I他也知道,自己家离莫娜娜家里是二十公里路啊,父亲一定是下午干完活送西瓜过去,然后又走路回来,没想到就遇到这飞来横祸。
秦小川愤怒地朝着王清霞的背影看了一眼,吼道:“爹,是那贱人开车撞的你啊!她脑子有病,自以为自己漂亮、高贵,是我的顶头上司,没拿咱老百姓的命当回事……”
王清霞实在受不了,一边开一边大嚷:“秦小川大驴子,你够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吼什么吼了,你现在是代理主任了,我会让你眷转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行不行?”
“你以为你来头大就了不起啊?什么都能给是吗?我要你给我爹,一个完好无损的爹,你能做到吗?”秦小川嗓子都快吼破了,确实愤怒非常,眼里泪水滚滚。
“我……”王清霞被说得话都没有了,只能疯狂地开着车。
秦小川在那里哭道:“王清霞,你生在锦衣玉食家,你不知道我们农村人有多苦。我他妈为什么叫大驴子?是我爸舍不得吃,好的全给我吃,盼着我长大有出息。可老子现在呢,有出息了,老子代理主任了。可我爹呢?我娘在我五岁那年打猪草摔崖死了,我爹拉扯我上大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一件衣服缝了补,补了缝,现在还在乡下种田卖瓜,说要帮我早点还清房贷,让我压力不那么大。我还说后天开完全就回家看我爹,可你让我看到什么样的爹啊?你他妈以为你……”
秦小川的哭骂声声传来,让王清霞心头触动,很难受。可秦明江听着听着却是打断了儿子的话,道:“大驴子,不要说了,不要哭了,不要骂领导了。爹有些累,想好好睡一觉。”
秦小川听得心头又是一惊,知道父亲这是快不行了啊,连忙低头看着父亲。只见父亲的眼神有点涣散发,痛苦得大声哭叫道:“爹啊,你忍住啊,我们就要到医院了,就要到了啊!爹……”
“大驴子,爹想休息了,这一辈子好累。你……当官了,呵呵……当官了,我在村里会有面子了……呵呵,面子!你当官了,不要……贪,不要占,为老……百姓多……做点好事。不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骂娘……”秦明江说着声音就断续起来,眼神涣散得越来越厉害,声音越来越小。
话音落地,秦明江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苍老的面容显得很欣慰。他脑袋一歪,咽了气,可那睁着的双眼里缓缓渗出了泪,许是欣慰的泪水?
秦小川怀里一沉,整个人都崩溃了似的,抱着父亲狂吼了一声“爹啊!!!”,顿时泪水滚滚不绝,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震人心魂。
王清霞听闻后面的动静,顿时车减速,停住,扭头望着后面,当场也是眼睛发红,泪水缓缓地流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撞死了秦小川的父亲,这是一笔永远都还不清的债了。
车后面的秦小川,抱着父亲,悲声痛哭着,哭声在夜晚中的山腰公路上,传得很远很远,时时扯动王清霞的心。他一边哭,一边说:“爹,你醒过来好不好?我要常常回看你,我要接你回城里住,住好房子,吃好吃的,穿好衣服,我一定能做到的啊爹啊!小时候,娘走了,你一个人带着我,我们一起干活。记得我七岁那年,我们去山林子里砍柴……”
荒山野岭里,前后没有人家,山野里只有夜虫的鸣叫,不时有夜鹰凄啼,似乎都是在应和着秦小川的哭诉……
王清霞没法开车了,只能坐在驾驶座上听着秦小川的回忆,默默地流着泪。秦明江的坚强、勤劳、朴素,秦小川成长经历中的吃苦耐劳、孝顺、节约,都深深让她震撼和感动。确实,她从小锦衣玉食,没有过过那样艰苦而深刻的日子,完全体会不到农民和他的儿子在生命历程中走过的艰辛。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秦小川哭声渐止,眼泪都流干了,眼肿得像灯笼。他抱着父亲,傻傻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生命里曾经的艰苦,生活的不如意,孝道上的遗憾,默默地亘绕在他的心底,形成一道难以愈合般的伤痕。
王清霞回过头去,看着傻傻而神情悲绝的秦小川,看着他怀里无声的秦明江,看着秦明江那打满补丁的灰衬衣,她已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此时思维很混乱,无法组织好自己的语言。面对这个英俊漂亮的哭得双眼都肿了的男人,一个让她心里还是有些动情的男人,她真的说不出话来,他太凄然了!
秦小川的眼前,王清霞那张泪迹残存的漂亮的脸仿佛是不存在的。因为他的心一片空白,真的一片空白,对一切都无感似的。父亲的意外身亡,
是生命里最大的打击。因为父亲曾经太苦,自己现在总算有点盼头了,却来不及尽孝。甚至,父亲临死也没能抱上亲孙子或者孙女……
如此又过了久久,王清霞终于鼓起了勇气,轻声道:“小川,对不起,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路过瓜棚的时候,想起当初的事情,我很生气,情绪有点控制不住,所以才酿成这样的惨剧。总归是我不好,我会努力做出我的补偿。你要当官,我给你;你要钱,我给你;你要好房子,我给你;你要人,我也给你。你挺能干,能吃苦,很坚韧,对我也算不错,我的心里除了恨你,还是有些喜欢你的。而你的父亲是一个让人感动的庄稼汉子,他最后的遗言我听进去了,希望你也能听进去,做个好官,为老百姓做点好事。他也要面子,而他的面子就是你,你要撑起秦家的门面,风风光光地活着,才让他老人家泉下含笑。当然,你要报警,我可以坦白地承担一切的刑事责任,但是你的后半生,我就不能保证了,这就是现实的问题。坦白地给你说吧,我的父亲是省委专职副书记赵长龄,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许听说过。所以,小川,我希望你能跟着我,活出个样子来,为你自己,也为你父亲。”
说完,王清霞真诚地看着秦小川,眼神里仿佛又有着乞求。
秦小川把王清霞的话都听进去了,英俊的面容还是那么傻傻的表情,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眼皮也没眨一下。他就那么看着眼前这个美艳动人的女人,脑子里默默地消化着她的话。唯一用不着消化的,便是“赵长龄”这三个字,因为他虽然只是省委专职副书记,但……他才是南江省真正的一把手,这是每一个南江官场中人都知道的事情。
秦小川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说话,整个人如一块木头,或者说冰雕,神容由傻而变得冷峻起来。王清霞就那么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在她的心头,仿佛秦小川在起着变化,一种由极悲心境之下转化出来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像是继续的伤悲,而是散发着成熟的味道。他的愤怒在消失,心理素质在成长,壮大。
如此的秦小川,在王清霞的心里,更感觉到他不仅是一个挺能干而且漂亮的男人,而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男子比之自己家里那位来,真的强了些许了。
过了好一阵子,秦小川低头看了看父亲,见父亲已然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双眼,老人家遗容挂泪,但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随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更冷峻,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才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清霞,沉声沙沙道:“贱人,去市殡仪馆吧!等后天的大会完了,我回家把父亲土葬了,让他入土为安吧!你要到我父亲坟前上一把香,磕三个头,你要记住你今天晚上说过的话。否则,我现在就搂着你一起跳了前面的百丈崖,崖下不远就是我的家,我们一定会死!但我秦小川,不一定要靠你王清霞才能崛起!”
最后的话,秦小川的眼里已然露出坚定不可摧毁的神情,让王清霞心神颤抖。王清霞简直就是听得大喜一样,连连点头,认真道:“行行行,都照你说的做。我说过的话,一定算话。”
“好,你开车吧!”秦小川点了点头,神情肃然,然后抱着父亲,低头下去,默然不再言语。
王清霞马上发动车子,继续朝着五陵市行去。一路上,秦小川不再说话,而王清霞等近市区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秦小川听到了,但什么也没说,只知道赵长龄的女儿确实威力很大。
这个电话,王清霞是打给市长罗成辉的。罗成辉接到了这个电话后,马上连夜安排了很多事情。首先就是秦明江的死亡证明得办下来,移交到殡仪馆那边;然后是东沙区民政局,特批秦明江的土葬事宜;其次罗成辉亲自命令东沙公安局交警大队,派人前往大王乡境内将秦小川的摩托车带回城里。
罗成辉这个外来户,当然知道王清霞的身份,也是为数几个了解底细的人之一。对于王清霞,他是绝对拥护和忠心的,所以办起事来还是相当给力的。因为不管怎么样,他是市长大人,在这样的边缘性事情上还是有权力的。
王清霞打完这个电话,电话内容秦小川还是听到的。她回头看了看秦小川一眼,秦小川只是也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王清霞只得继续开车,朝着五陵市殡仪馆去……
到了凌晨四点,一切才算是忙碌完了。因为在殡仪馆那边,秦小川亲自帮着父亲操了安魂澡,一擦就花了两个来小时。他把父亲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东沙区民政局长亲自赶来,送上了高档寿衣,让秦小川给他父亲穿上。只是这局长来了,很快就走了,太困。
随后,秦小川出了殡仪馆。王清霞的车在外面等着他,她看着走出来的秦小川,觉得他神情里没有含悲之意,只是面容冷峻许多,仿佛真是变了个人似的,高大的身形,普通的衣着,却透着一股子寒山般的气性。
秦小川只是看了王清霞的车一眼,便朝着另一边走去。他想打车回家,休息一下,然后上班。父亲不在了,姥姥家也没人了,父亲也是孤儿出身,现在他真的只是光棍一根了,可人生还要继续。也许,苦恨即将结束,他将开始新的篇章。
父亲的死,只是秦小川心中无尽的遗憾。他也想得很明白,这也许就像是命,宿命轮回似的。当初如果不瞎了眼娶了莫娜娜,就不会去看望她那装病的父亲;如果老丈人不灌了自己那么多酒,如果要不是王清霞耍横、骂自己戴绿帽子,如果要不是自己酒后在瓜棚里的疯狂,如果要不是父亲为他亲家送瓜然后着急着酒后走夜路回家,那么父亲还活着,但自己的人生也许……基本上窝囊地过一辈子,也更谈不上像父亲说的那样,做个好官,为老百姓做点好事。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只有既然和那么。所以,秦小川只能怀着深深的遗憾,在人生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父亲是他生命里最至爱的人,没有之一,是父亲用他的生命,换来了他人生的新页……
王清霞看着秦小川走了,看着他那峻拔的背影,忍不住叫道:“小川!”
秦小川默默回道,斜望着王清霞,什么也不说。
王清霞马上开着车,缓行到了秦小川的身边,扭头望着他,道:“让我送你回去,或者你去我家?”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石叶镇。”秦小川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沙哑。
王清韦轻轻地咬了咬牙,抬头看着秦小川,道:“上车吧!我想把自己给你,让你好好发泄一下,也许你心里会好过一点。来吧,我愿意。”
说着,王清霞眼神都不好意思了,游离开去,脸上倏然放红,样子更加美艳动人。
“贱人,你把我秦小川想成什么人了?父亲尸骨未寒,我岂能与你如此淫乱?用父亲的性命来换一次性交,我不敢如此龌龊。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什么可以发泄的,我很好。再见!”
秦小川说完,大步朝前走去,走了不到五步,便已是飞快地奔跑起来。那个时候,他的泪再一次滚落了出来……
王清霞被秦小川说得脸上一阵发热,感觉这更是打脸,狗血淋头似的。可她却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啊,有潜力!当然,她见秦小川在疯狂奔跑,身姿显得那委矫健,不禁看得有点醉然之感。
可王清霞轰着油门追上了秦小川,在车窗里对他叫道:“小川,以后只要你想要贱人,贱人随时能给你,除非是来了大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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