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曙光(七)(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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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业的峰巅一落千丈,瞬间便跌进了深深的低谷。此中的落差,让木琴顿感头晕目眩,无所适从。

她的话语更少,脸色更加阴郁,心事更为沉重。她开始失眠了,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白天又无精打采,做活计也是丢三落四的。常常丢了这个,忘了那个,好似没了大脑一样,迷迷糊糊地晃悠在院落里。

茂生心疼木琴,就不让她出门上工。叫她呆在家里静静心,好好修养一下。而且,他把家务活全部包揽下来。做饭,喂牲畜,样样都是自己抢着来,不让木琴插手。其实,这样做恰恰又适得其反。木琴本就忙碌惯了的,一旦松弛散漫下来,愈是加重了她内心的郁闷和压力。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废人一样,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生活没了动力,工作失去了目标。近乎封闭了的生活状态,让她渐渐游离出早已习惯并适应了的原生态环境,成了一具无所依附的虚体空壳儿,并有了愈加颓废下去的发展倾向。

期间,也有一些妇女偷偷跑来看望木琴,说一些宽慰贴己的话。酸杏女人是第一个来安慰她的。接着,又有雪娥、豁牙子、兰香、满月、胡老师和挂儿等等一干众人,走马灯似的进出在她的院落里。愈是这样,愈是把木琴本就郁闷的心肠搅得愈加郁闷沉重。

茂生也看出她有些心烦意乱,便对来人的态度变得不冷不热起来。他企图让想去看望木琴的人因了自己不欢迎态度,望而生怯,渐渐止住跨进他家门槛的脚步。

院落终于安静下来,却又显得更加落寞冷清。唯一能打破这难耐落寞的,就是屋后酸枣婆娘时不时地故意放开嗓门儿,发出近乎夸张的说笑声。酸枣婆娘似乎重重地出了口恶气。两年前,被木琴和茂生娘合伙欺辱而惹下的闷气,直到今日才舒畅地吐出来。这让她感到,老天确实矮了,现世现报了呢。

因了木琴的缘故,茂生一家人也都小心翼翼地进出在自家院落里。茂生只知闷声不响地做活计,撂下耙子拿扫帚,整日忙得团团乱转。京儿把木琴的下场,统统归咎于自己闯下的祸端而造成的。他也就陪了万分小心,不敢在家里指手画脚地随意说话。钟儿和杏仔更是夹紧了尾巴,收敛了往日张狂的疯劲儿,变得乖巧起来,看着木琴和茂生的脸色行事。

一天,杏仔看到木琴愣愣地坐在锅屋里出神发呆,就小心地安慰她道,娘,咱去告那些人吧。俺们在学校里遭人欺负咧,就去找老师告状。老师就会把那些人狠批一顿呢。往后,他们也就不敢哩。

虽是一句孩子话,却在木琴心中豁然开启了一扇窗户。是的,既然自己没有做错事,竟遭人如此愚弄,为什么不到上一级去申诉呢。她好像看到了一丝光亮,一丝希望。尽管她明白,这种光亮极其微弱,希望又极其渺茫,但毕竟不再像现在这么阴暗,这么绝望。

木琴决心已定,任什么艰难险阻都挡不住自己申诉的脚步。从此,她踏上了上访申诉的道路,成为北山公社有史以来的第一上访人。

她带上足够证明自己近些年工作成绩的十几张妇女工作先进单位和先进劳模奖状,先是到公社辩白自己。在公社里,她找到了沈书记和杨贤德。她的申诉,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还遭到了俩人毫不客气地训斥。她想找老胡,但老胡已经被调到了县妇联。新上任的公社妇联主任当然要坚决围护沈书记的决定,对木琴也是大加鞭笞一顿。

后来,她又找到县上,见到了杜副县长和县妇联副主任老胡。他俩都好意地劝说木琴放弃上访。都说,既是公社的集体决定,任谁也是翻不了案的。还是安心回村,参加劳动生产吧。

木琴就是不信这个邪儿。她说,我做的与中央要求的没有两样,凭啥处理我。不给个结果,我是不会罢手的。

于是,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再三次,反反复复,月月不断。经过近一年的劳顿奔波,却连一点儿的结果也没有。

这期间,在一片锣鼓声中,叶儿出嫁到了公社医院的姚家。

出嫁那天,那张扬的出嫁阵势,着实把杏花村人惊呆了。叶儿穿着一身红丝绒紧身衣,坐在由两个人抬着的用竹躺椅改装成的临时花轿上。她穿着红色皮鞋,戴着白丝手套,头顶大红的纱巾,手腕上一块明晃晃儿的手表。飘飘摇摇,似天女下凡,山神出山。前面,由一般吹鼓手开道,浩浩荡荡地招摇而去。那鞭炮声,从酸杏家一直响到远远的山口处。

送亲回来的人们都惊叹那新房的漂亮,家具的齐全。许多东西都是从未见到过的,根本叫不上名字。譬如那个戏匣子,想听哪出戏,就听哪出戏,全不像广播里的那么死板,非得有人在里边安排节目。更奇的是,新郎家有个“小电影”。就那么一个灰土土的小柜子,上面竟出人出景,比电影还好看。人们都说,叶儿真是好福气,一下子掉进了福囤。都赞酸杏好本事,把叶儿说给了这么好的大户人家。

叶儿出嫁后的一连几天里,京儿茶不思,饭懒咽,就像倒了血霉的小瘟鸡。他整天闷头不响,使尽吃奶的劲儿下死力气地干活。有时,他还拿过茂生的烟袋锅,学他的样子,憋足了劲儿猛吸。每吸一口,就咳嗽一阵,直到咳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鼻涕一起淌为止。

茂生心疼了,一个劲儿地低声咒骂着酸杏两口子欺贫爱富,骂叶儿有眼无珠。他由疼而愤,就将一肚子气撒在鸡狗鹅鸭身上。家里时常传出鸡飞狗跳砸锅碰碗的声响。渐渐地,他又把气撒在了钟儿和杏仔身上。在他俩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地吃饭时,他也会骂上一句,只知撑饭花钱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他庝昏了头,竟再一次将气出在木琴身上。他大骂木琴不务正业,就知道整日瞎跑滥骚,从不把京儿的事放在心上。正跑得火气大盛的木琴,本就听腻了茂生的唠叨。又有了这样的导火索,俩人的争吵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木琴用她特有的女高音,尖刻地喊道,咋啦!我骚,我是去寻野汉子了,还是把野汉子招家里来了。瞧你个窝囊样吧!瞎披了一张男人皮。你要是还坠着根男人根儿,就挺着胸脯到门外凶去。在自家锅门口凶,逞哪样好汉呀。我出去瞎跑是为了啥儿,还不是为一个“穷”字嘛。要不是穷,咱能让人家小瞧喽,京儿还会跟你一样窝窝囊囊地现出个没出息相儿来么。

茂生不让道,咱种地哩。咱是农民,种地是天经地义的事呢。地种好了,还愁钱花么。

木琴恨道,种,种,这门人祖祖辈辈种了几百年地了,还不是穷得连裤衩都没穿上嘛。再这么种下去,恐怕连块遮羞布也买不起了。

茂生有些溃不成军了,并把木琴被罢官丢职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干嚎道,好,好,你能,你凶,你是党的人,你是干部哩。你疯吧!跑吧!这个家也甭要咧。等你跑进大牢,看谁给你送牢饭呀。

木琴仍然不依不饶地道,我凭啥进大牢。我做的,跟中央说的是一样的。明儿,我就去市里。不弄清这个理,我就不回来了。我非要看看,到底是公社的理能站住脚,还是我的理更硬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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