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相恋中,品尝到爱的甘甜。对于我这样的大龄独身女子,除了需要异性温存体贴乃至崇拜迷恋,更需要一种心与心的交流,这种交流能把认真对待感情生活的人扭结到一起。而我和汉兹之间虽有激情,却缺少真正的心灵的碰撞。他总是那样漫不经心,十分惬意,而热烈起来又十分偏执。他彬彬有礼,却又常常暴跞如坜,然而躁动之后,他又会温柔似水。他就像喜怒无常的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又排浪滔滔。
我走出独处的世弄,结束独身女贵族的生活,是希望有缘份找到一个意中人,而不是一个大孩子。
独处是一种美。
我喜欢独处。当然,那是在工作之余。
我在一家外贸公司搞电脑操作。因此,和机器打交道的机会比和人多。我在语言和思维方面,都习惯用自己职业的语言处理:go,to。这也许是和我们那个能干的经理学的。他在遇到员工向他提出问题时,总是简洁地答复:
“goto9.2o。”这就是说:请到我那写字台上看日历,9月20日的记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电脑,真是一种美妙的东西,它简化了人类罗里啰嗦的语言。
和电脑接触,你意会忘记了自身。人际交往被电脑替代了。尽管这话有些偏激,但我确实喜欢独处,这是不是职业造就的呢?
每天早晨,我都是第一个来到公司。公司里静静的,这是一段十分宝贵的时光。我愿意在铺着红地毯的楼道里静静地踱步。或者倚在办公室的高背椅上,闭上眼睛,打开“随身听”,听门德尔松的曲子。任舒缓轻柔、晶莹剔透的旋律漫过心田,脑子顿时变得空灵而清晰。
静谧时,有多思的世界,独处时,有安祥和宁和。有人说独处是一种人生的潇洒,然而,在这潇洒的独处中,人生却悄悄地流逝过去。我成了一个大龄女性,一个独身女人。
在我自己还没有觉得可怕时,别人却替我悲哀。
有多少人劝我:“你长得不丑,经济条件也好,为什么不选择伴侣呢?走向婚姻吧,去寻求一个完整的人生。”
都是些好心人。
然而,我还是相信缘份。婚恋随缘,这才是真正的洒脱。不用费尽苦心地去寻找,你的那一半是早已在某地静静地等待你了。只要有个机缘,人自然会走到一块儿,何必要在乎那时间的早晚呢?
我知道现在许多女孩子的择偶观,她们追求外在的东西太多。身高、学历、海外关系、经济背景、住房条件,然后才是人的自身。人为物活着,成了物的奴隶。于是有了老夫少妻现象。有的人谋求出国,不惜牺牲青春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有的人在物欲的驱使下,当了富婆,孤伶伶守着几间豪华的房子,任凭老公漫游世界,每月回来团聚几天。
那深一脚浅一脚的婚姻故事,我见的、听的太多了。特区是个丰富多彩的世界,许多在内地被看做“奇闻”的事,在这里却每天都在发生着。
独身女人没什么不好,我等待着“缘份”。
有人说,被动的等待是旧观念的产物。现代女性应该主动去追求,寻觅。但是,在茫茫人海中,要寻觅一个真正的伴侣是多么不容易呀。我曾浏览过那些形形色色的“征婚广告”,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自我吹嘘”,把千差万别的男人一统化了。从那些方块字,花边栏目中去寻找一个可依靠的人,简直是把人生当成儿戏。情感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我已过了青春妙龄,跨入30岁的大龄青年独身者行列,但我一点儿也不悲哀。等待,迟开的花或许会更美。
在特区,各种人生机会都很多,包括婚恋的机会。我不着急,我在一个人独处的世界等待缘份的降临。
尽管我知道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有人说我是怪癖的老姑娘,有人说我已心理变态,但我不在乎,我并不是为别人活着,这才是现代人的意识。
离开我的电脑,我就读诗,听音乐。尼采在旅居意大利的时候,曾经想自杀,哲学家往往爱走极端,在艰涩的思想歧路上困惑,就要以结束自己生命这一沉重代价,来拉直那不可解的人生问号。但是歌剧《卡门》那激越的旋律拯救了尼采,他从那音乐中看见了一个敢抗争的女性形象。那充满活动、不惜以生命换取自由的吉普赛女郎象一个生动的精灵,融入尼采那被矛盾旋涡包围住的心灵。尼采从巨大的痛苦中解脱,他复生了。因此,我特别喜欢音乐,喜欢在那超越人生的非凡的艺术中陶醉自己。
独处,离不开音乐,高不开诗歌。独处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我爱在独处中回顾和剖析自己,我是不是还象个浪漫的女孩儿?
在少女时代,我和女伴们一样喜欢幻想。神奇瑰丽,五彩斑斓的白日梦,充溢着我的整个少女世界。少女是幻想的载体,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在少女时代,我对未来充满信心,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花团锦族,整个世界都是为我而存在的。我带着这种骄傲和自信,在一片赞赏声中生活着。
但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少女时期的优势消失了。那种天赋的聪慧,较强的记忆力和表达能力,在男青年敏捷的思维和逻辑性强的冷静分析面前,显得黯淡无光。我不能进入推理性的思维世界,而更喜欢沉浸于富于形象性的带有色彩的思想中,于是,和许多女孩子一样,我每一次从内心里承认,自己原来是柔弱的。
这种心境剧烈的更替,使我从兴奋到抑郁,伴随着自卑心理的潜移默化,心绪开始波动,我找到了适于自身的宣泄口——把对生活的期望更多地寄寓在幻想中,于是,我开始喜欢独处,并在独处中默默地等待。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独身。有人讥笑我心理变态,他们错了。
我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形象的塑造对一个人的社会活动和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是至关重要的。在一些发达国家,形象顾问已成为人们离不开的一种行业。专家们会根据你的年龄、职业、身高、肤色、性格、气质等等特点,从发型、服装、身上的小饰物等多方面,为你提出中肯的建议,将你固有的优点充分体现出来,而将你的形象缺陷设法掩饰起来,达到扬长避短的目的。我是个独身女子,但我不愿做丑女人,我因此常去美容院。
我不仅为自己化妆,其实也是为我们公司增光添彩。从个人来讲,光彩照人的形象能增强社交处世的信心;从公司的利益来讲,可树立公司员工的公关形象。因为,尽管去一次美容院,要花去几百元钱,我依然去纹眉、纹眼线,唇线。化妆使我愉悦快乐,展示出自强、自信的职业女性风采,使我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
你说我是心理变态吗?不是吧?
有不少朋友和同事主动为我张罗对象。我知道他们的一片好心,在特区,人际交往的机会很多,各种集会、沙龙、野餐、舞会、联谊会,使社交丰富多彩。在这些活动中,我自然也遇到过不少有意无意接近我的热情的男士。他们有的彬彬有礼,斯文潇洒;有的英武高大、仪表堂堂。有的是腰缠万贯的公司经理,有的是学贯中西的儒雅学子,在男人的世界里,他们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了,然而,他们在我心目中都仅仅是过眼云烟,匆匆过客。他们不能让我激动、焦灼,不能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知道,缘份没有降临。于是,我仍等待,在独处中等待。
其实,我发觉等待也是一种享受,等待就是一种希望,人间正因为有了希望,才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也许是过惯了独往独来的日子,所以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我看到不少昨日耳鬓厮磨的小夫妻,今天反目成了仇人,或怒目相向,使家庭解体,或同床异梦,各觅知音,再求新欢。我不是个保守的女子,但是个认真的人,我认为人活着就要认真点儿。与其早早促成一个不美满的婚姻,不如先独身为好。若是真找个看着可爱其实可悲乃至可怜可恨的男人,捆在一起过没滋没味儿的生活,真不如永远的独身。
这就是一种宣言,一个特区独身女子的自由。这也是一种人生哲学。在我看来,独身其实就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因为你得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红尘的诱惑,面对整个世界对你的评估和审视,去和那虽然不是血肉之躯但充满灵气的电脑为伴。
岁月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岁月就这样消逝在纷乱喧嚣的待区世界里。
我的小屋静静的。下了班,我喜欢在没有其他安排的闲暇里,享受那份属于自己的宁静。关闭小窗,听心儿独吟唱,心的窗户永远打开着,在渴望中等待。但是,独处绝不是孤寂,心灵深处并非是一块荒芜的土地和没有绿洲的沙漠。因为陪伴我的不仅有音乐和诗歌,还有我要好的同事和朋友。他们愿意在我这里聚会,他们会找出种种理由,带来啤酒饮料、水果点心,在我这个独身女子的小屋里,脱去那层做给人看的行为举止的外壳,暴露出一个个真实的人。在外面活得很累,男士西装毕挺,系好领带,女士们不知心里有多苦多烦,脸上总得是微笑,而在我这里,他们从异化中解脱出来,拼命地喝酒,大声地唱歌,在床和桌的空里扭动身躯,跳迪斯科。骂经理,骂人事部长,骂铁面无私的财会部主任。他们说,我这方小天地比任何酒吧歌厅都自由,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小巢都自由。在我这里,可以无须看男主人和女主人的某种暗示,可以不用顾忌时间的早晚。只要高兴,那怕从夜晚直舞到天明。我大度地容纳了这一切,或者说,我需要这一切。因为,独处并不是孤寂,独身女人并不是外星人。
独身女人的世界,是一个很开放的世界。
我在等待中寻觅。
我从镜中窥视一个女人,眼角出现了鱼尾纹,眼睛下面似乎有些浮肿,头发不那么浓密了,岁月的警告。
独处是一种美,但衰老绝不是美。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念头在驱使着我,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时,竟向往着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
独身女人尽管再随和,也容易被人看做是性格孤傲的人。对于喜欢独处的我,当然被人们称做是“独身女贵族”。这并不是一个贬意词。尤其是贵族两个字,使人想到高雅。
深圳特区是个移民的世界,这里也是中西文化的交融地。在深圳,人们已越来越习惯于过“洋节日”了。这年的圣诞节,我们公司和其他几个有业务往来的公司举办了一个热闹的圣诞节,圣诞树上彩灯连成串,树枝上悬挂着各种饶有情趣的精巧玩具。音乐响起来,是《维也纳的森林》,那乐曲悠悠的,把人带到美丽的情境里。不少人走进舞场,跳起了舞。
我一个人坐在舞厅边角的一个矮沙发上,看着那些快乐的人们,我感到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怅惘。是寂寞吗?是孤独吗?我自己也难以解释。我微微地闭上双眼,让心灵宁静,把自己的情绪沉浸到《维也纳的森林》那舒缓的旋律里,再次体味“独处是一种美”。
“小姐,请您跳舞。”一个声音传来。我眼开眼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外国人,他的汉语说得真好。
我站起来,他牵住我的手,把我引入舞厅,很快地我们便融入旋律中。
他告诉我,他叫汉兹,是德国人,在w公司供职,是电气工程师,到深圳已经两年了。
他说:“深圳很美丽,有许多令人向往的地方,这个城市和世界上任何城市相比,都不逊色。作为深圳人,你真幸运。
我很惊异他的汉语讲得这么流利,甚至比电视上常出现的那洋笑星“大山”说得还好。假若闭上眼睛听他说话,你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个外国人。
汉兹的舞跳得并不好,可以说有点笨拙,磕磕绊绊的。我只得主动地带他。他来自那音乐的国度,乐感很好,但是看得出来,在舞场上他的实践并不多。
他说他虽然是德国人,但却有一半中国血统,他的母亲是德国籍的中国人,现在他的父母都在柏林。难怪他的汉语说得这么好。
一曲终了,他把我送回座位,并到酒吧去端来两杯橙汁。他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禁感到有点慌乱。音乐再次响起时,我们没有去跳舞。
这次放的音乐是一支摇滚乐。屋里一下子灯全灭了,只有圣诞树上的彩灯闪闪烁烁。人们随着暴烈的音乐的节拍,击着掌,扭腰动胯地跳着舞,气氛很热烈。
我喝着橙汁,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感到有点燥热,汉兹说:“到外面走走好吧?”我点了点头,第一次,我这么顺从地跟随一个男子,而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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